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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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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晓日去见钟百行先生,一路上给自己打气:你呀你,一向对老师言听计从,今天可要顶住。

    钟先生坐在宽大的皮椅上,微眯着眼,好像等着鱼儿自己上钩的老翁。

    “血玲珑的计划实施得怎么样了?”钟先生问。他胖胖的手指轻轻敲着宽大的写字台面,手法娴熟,好像那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病人的肋排。

    “由于基因检查证实夏践石不是夏早早的生父,夏早早之母做了中止妊娠的手术,现正在休养,按您的指示,我们正在寻找夏早早的生父”魏晓日简短地介绍了情况。

    “就是说,我们,回到了出发地。等于什么也没有做。”老人平和地说。

    “是的。”魏晓日说。心里想,现在的情形比什么都没有做时,要坏得多。卜绣文的身体和钱财,都受到了强烈的伤害,不可同日而语了。

    “不要紧。让我们从头来。”老师不慌不忙很肯定地说。

    “可是,卜绣文的身体”魏晓日吞吞吐吐。

    “用药。营养药。她毕竟是一个健康人,只不过是暂时的虚弱罢了。”钟百行轻轻吹了口气,表示这件事不足挂齿。

    “可是那个孩子真正的父亲,还没有找到。”魏晓日隐瞒了梁秉俊必将破案的承诺,希望老师知难而退。

    “找。千方百计地找。必要的时候,在缩小范围之后,可以从基因的角度,比照更早早的基因,认可疑人群中提取相关标本,这个问题不是不可解决的。”钟百行一下子就点到了问题的要害和处理的捷径。

    魏晓日连连点头,知道先生是不好糊弄的,暗骂自己首战失利。但他不灰心,待老师刚说完,立即叫难道:“这方法好是好,但需要很多的资金。”

    钟百行说:“夏家不是很有钱吗?我记得那女人说,准备了一大笔医药费。”

    “那是以前的事了。近日,她的生意赔了,只够维持温饱。”魏晓日几乎掩饰不住自己幸灾乐祸的声调。在他的心目中,卜绣文的安危始终是第一位的。听到她破产的消息,他想这会使这个女人现实一些,不再一意孤行。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更希望此女一贫如洗,这样他和她就可以更平等,他就可以更好地保护她了。

    钟百行轻轻抖了抖花白的眉毛说:“晓日,我有个奇怪的感觉,你似乎巴望血玲珑方案不成功?”

    魏晓日大惊,辩解道:“先生!我怎么会那样想?我只是觉得事情除了我们缜密的方案以外,其他的未知因素太多,希望很渺茫。”

    钟百行说:“一个世纪以前,要说到征服肺结核,人们也都认为很渺茫。在进行医学探索的时候,医生必须有大无畏的精神。还要没有私心。”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魏晓日一眼。

    魏晓日说:“我追随先生。并无一点私心。”

    钟百行说:“我知道你很爱学习。但我的经验,不是你的经验。它们是我戴旧了的手套。我扔了,你拣起来,是没有用的。小伙子,在你的治疗笔记上,记下这句话。下面还要划上波浪线。这次,是织你的手套了,并不仅仅是我的事。”

    魏晓日进门时鼓起的勇气顺时烟消云散。老师对学生永远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慑感。

    况且血玲珑方案的决策者——钟先生,实践者——卜绣文,都有赴汤蹈火的勇气,他算什么呢?说好听点是一个执行者,实质一个工具而已!

    他缄默了。

    钟先生轻描淡写地说:“这样吧。关于血玲珑方案所需经费,都由我来支付好了”

    魏晓日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说:“先生,您不是开玩笑吧?这可是一笔相当巨大的开支啊”钟先生慈和一笑,说:“晓日,你做了我多年的学生,几时看到我开这样的玩笑?”

    魏晓日说:“那也要同师母商量一下啊。”

    先生说:“我平生无任何嗜好,只爱医学。你师母她知道。这次,我将倾毕生所有,做一次医学试验,权当她倒霉,嫁了一个酒鬼,一个赌徒,一个铜板也没给地挣下。成功了,也许对整个人类是个贡献。失败了,我认命,给后人留下一个教训。只是我年纪大了,指手画脚还行,真正做起来,许多具体的事都得由你来于,希望你能同我肝胆相照、结伴而行。”

    魏晓日一震,他听到了两个意思。一是导师提醒他不得三心二意,再次重申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另一层意思是明确了他在试验中的身份,不再是老师的助手,而是并驾齐驱的合作者。

    责任重大。无以推托。他的原定方针土崩瓦解。

    魏晓日说:“老师,请放心。晓日知道这是一项造福人类的试验。一定殚精竭虑,以不负老师重托。”

    钟百行像南极仙翁似的,晃着硕大的头颅说:“好。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我知道有一家小院要出租,环境不错。你出面把它租下。待到那个卜姓女人再次怀孕后,就让她搬过去,找几个可靠的护士对她进行医疗和护理。她妊娠的所有的经过都要有详细的记录,直到分娩。这将是极其宝贵的第一手医学资料。对那个符合基因要求的婴儿,更要严加保护。待他的骨髓生长到一定的阶段,我们就可以最后地完成血玲珑计划了”

    春日温暖的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落在魏晓日身上。血玲珑像一块粗砺的岩石,在先生的斧凿下,渐渐露出清晰的棱角。

    “是。”他只有执行。

    钟先生站起来,看着窗外,悠然说:“晓日,对于人,我们懂什么?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我不懂。也许,你懂。”

    魏晓日忙说“先生,您只懂百分之一,我呢,只有万分之一了。”

    钟百行说:“晓日,你别紧张,我并非调侃你,我说的是真心话。对于土星的光环,我们都比对人的眼珠懂得多。科技这东西,用于杀人的研究,比用于救人的研究,要多得多了。我们也许会在医学史上留下淡淡的一笔。”

    魏晓日到病房看了夏早早。小姑娘的病情尚平稳,未见明显的恶化。

    “我妈给我进山找仙药去了。等我的病好了,我的药要是还没用完,我就留给您。”夏早早说。

    “你希望我也得和你一样的病啊?”魏医生说。

    “不是啊!这病多吓人呀,我哪能希望您得它见?那我不就是一个大坏蛋了吗?”小姑娘急了“我呀,是让您把药好好保存起来,以后谁再得了这种病,不就有救了吗!”夏早早美丽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和她的年纪不相符的悲天悯人的光芒。

    魏晓日呆不下去,赶紧退了出来。

    他去看了钟百行先生指定的房子。独立的院落,很是小巧清静。只是租金颇不菲。魏晓日与房东打了欲租的招呼。“来看这房子的人可多了,我给您提个醒,回去和家里人琢磨琢磨可以,不过可别嘀咕得时间太长了。晚了,就租给别家了。你就是给我磕头,我也没有第二份了。”房东说。

    “我一个亲戚说要来住,还没有最后的定下来。一旦有了确信,我会马上来的。”魏晓日回答。

    他在心里,祈祷梁秉俊一无所获。

    待他重新回到医院办公室时,看到薄香萍正和一个男人,悄声说话。听到开门的声响,两人一齐回过头来。

    真是倒霉啊,那人正是梁秉俊。

    “想不到你们这样熟。你们在说什么?”魏晓日警惕地问。

    “我们在谈病和病人,总不能在医院里谈股票和食谱吧?魏医生,其实,我熟悉薄护士的程度是要超过您的。我妈在这里住了那么长时间,作为家属,见到护士的机会比见到医生更多。薄护上细心和气,我妈生前很感激她。”梁秉俊好像很高兴,话也格外多。

    “您是来找我的吧?”魏晓日淡淡地说。他不想见到他。

    “是的。您托我查的”梁秉俊迫不及待地说。

    魏晓日对在一旁听他们谈话的薄护士说:“请您再去观察一下xx床的病情,她有点咳嗽。好吗?”

    “医生的嘴,护土的腿。您吩咐就是了,有什么好不好的!”薄香萍看出魏晓日是想将她支走,悻悻地说着。

    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哦,对不起。我太兴奋了。”梁秉俊说。

    “喔?因为什么啊?”魏晓日不愿猜测,淡淡地问。

    “关于夏早早生父的情况,我要向您汇报。您是我的主顾啊。”梁秉俊面露微笑说。

    “他在哪里?”魏晓日头皮唰地一麻,紧张地问。

    梁秉俊把魏医生的惊骇理解为敬佩,说:“这个人肯定存在。是不是?”

    魏晓日不耐烦地说:“那是。夏早早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梁秉俊说:“没有雇主下一步的指示,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嫌疑人,目前当然还呆在他往常呆的地方。”

    魏晓日变色道:“请讲得详细一点。”

    “我到夏践石的祖籍去了,真是变化太大。卜绣文指认的那片田野,已经变成了一家制鞋厂”

    魏晓日看着梁秉俊疲惫的面容,心想,那你还不打道回府?查个没完干什么?!

    梁秉俊只顾沉浸在对工作的描述中,尽管他具有高超的推理能力,也琢磨不到魏晓日此刻的复杂心态,兀自讲下去。

    “我拿着卜绣文给我画的那张草图,找到了附近的老农。反复对照,画出了新的地形图。卜绣文把附近一条河的距离画得太远了,其实近在咫尺。还有,她把田野的面积画得太大,那可能是因为她赶夜路,心中十分恐惧,便觉得道路漫长。这不奇怪,通常人在受到严重惊吓之后,记忆会发生某种偏差,女性尤甚。卜绣文虽说是难得的镇定,也难免俗。”

    魏晓日知道在这貌似平凡的叙述里,隐藏着巨大的艰辛。但这并没有使他对梁秉俊生出敬佩,僵硬地说:“想必当地的年轻人也都搬走了?”

    梁秉俊不计较他的态度,说:“是啊。当我把位置捣准确之后,又找到了当年的列车时刻表。确定了卜绣文当年欲乘坐的火车的确切时刻。然后推断出案发的具体时间。精确到分。”

    魏晓日忿忿地说:“又不是发射火箭,有那个必要吗?”

    梁秉俊说:“有啊。我找到了那一带的气象志,得知了那一日的具体气候,夜间的最低温度。那是一个很低的气温,卜绣文是城市人,装备比较厚实,又急着赶路,她没有意识到那夜的寒气”

    魏晓日不得不敬佩地点头。因为在卜绣文的叙述里,从来没提到温度的问题。

    梁秉俊接着说:“我还查了当地的天文志,得知那一天之前日落和当日的日出时间,月亮所在位置和盈亏‘”

    魏晓日目瞪口呆地说:“这和破案有关系吗?”

    梁秉俊说:“当然了。当这些都查完之后,我站在案发的现场,当然,现如今那里没有任何绿色植物,有的只是一箱箱鞋子。如今它恰好是鞋库前的空场,我是特别贿赂了守门人,才得以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站在那里,遥想当年的。

    当然了,我要扣除时间差,因为季节不同,日出的时间会有变化。这些我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包括,我将自己所穿的衣眼,调整到可以和案发当时皮肤所感受到的温度相符。还查阅了当时的报纸,看了各种广告“魏晓日在自己的心境里,顾不上基本的礼貌,打断梁秉俊的谈兴道:”梁大侦探,我实在看不出这些同您所要破的案子有何相关?“

    梁秉俊一点都不恼,安静地说:“当这些准备都完成的时候,我站在鞋场库房前,那个强奸犯的模样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在那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特定的光线和特定的温度之中,梁秉俊进入另一个人的灵魂,变成一个罪犯

    魏晓日说:“他是谁?”

    梁秉俊严肃起来说:“卜绣文提供了那个人的左手食指有茧子,在这个部位的茧子,只能是长期磨擦执笔所致。年轻人能有这种特征,说明他是一个苦读的学生。卜绣文还说性关系对于那人来说,也是初次,是什么特别的时间诱发了这个年轻人的犯罪呢?那一天正是当地高考发榜分数寄达的日期,这一点,卜绣文当然完全不知,不能怪她,她只是匆匆的过路人。

    “当天夜里,前半夜是月亮很圆很亮,这种天象,常常触发深层的忧郁。据我的了解,当年附近有一间录像厅,每天半夜之后,放黄色录像。囿于变更,我无法找到当时的节目单了,但那一类的场合,所演播的内容,可以想见。当播出结束的时候,正巧有一阵小雨有的时候,当我把自己的思维进入罪犯的躯体之后,我觉得那些细节就自动地串在一起,向我显示出罪恶的轨迹。我可以想象出这样一幅景象

    “一个高考落榜的学子,接到失败的分数,看着天上的明月,触发脆弱和茫然的心理。他无颜见父母同学,独自一人坐在旷野之中,孤独沮丧,想了断此生但生命的本能使他渴望生存,出人头地,于是渐渐滋生出愤怒和报复的怨毒。他在斥责上天的不公的同时,也对所有的人产生敌视。

    为了排遣这种令他自己也躁动的情绪,他进了录像厅。黄色录像强烈地刺激了他的感官,他的精神进入亢奋的状态。当他走出录像厅,月亮隐去,冷雨飘下,他的布衣被水气湿透,十分寒冷。内心的焦灼和欲火,外在的寒冷和黑暗,极大地诱发出犯罪的念头。正在此时,他看到了孤身赶路的卜绣文。邪念陡起,恶向胆边生,他立即凶猛地扑上去施给“梁秉使讲得丝丝入扣,魏晓日听得毛骨悚然,他凭着一个医生的直觉,感到这一番推理的无懈可击。但是,他不想让梁秉俊太得意,就这样说:”听起来,很像是一篇精彩的小说啊。只是,这个罪犯到底是谁呢?

    梁秉俊说:“十三年前的一个高考落榜生,左撇子。性格中有猛烈的爆发性和一种不计后果的果断。他善于抓住机会,哪怕是第一次,也绝不迟疑还有确切的身高有了这些条件,你以为在一处相对闭锁的农村,找到他还是很困难的事情吗?”

    魏晓日不得不承认,古生物学家客串的侦探,并不是浪得虚名啊!

    “不困难。你了不起。”他直视着梁秉俊心悦诚服地说。

    行业尽管不同,但他懂得敬重一个敬业者,一个道行深厚的专家。

    梁秉俊此刻显得很谦虚,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只要想到了,谁也能抓住他。”梁秉俊说着,打开了随手所带的一个鼓囊囊的公文包,从中取出一个小箱子。

    “这是什么?”魏晓日问。

    “袖珍冰桶。你知道我们外出是经常需要保存一些标本的。”说着,梁秉便取出一管鲜红的血液。

    “这是什么?”魏晓日讶然。

    “这就是那个人的鲜血。因为我想最后的确认,可能还是需要他的基因和夏早早基因的测定结果。我就把他的血液标本取来了。”梁秉俊淡淡地说。

    直到这一刻,魏晓日才对梁秉俊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叫高手?这就是了。他把一切都在不动声色之中想周全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需要这个?”魏晓日摸着那管血,爱不释手。这一刻,他也忘了对卜绣文的保护了,只记得对钟先生的血玲珑来说,这份标本举足轻重。

    “我对血液的研究,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我这一生,都会关注着这一领域的进展。这不但是我破案中,经常要同血液打交道,更因为我的母亲死于血液病,我对她老人家有一个承诺。”侦探的目光暗淡下来。

    魏晓日说:“你是怎么把他的血搞来的?”

    梁秉俊道:“很简单啊。这种人的性关系,肯定是比较混乱的。我穿了一件白色的制服,找到他,说,我有特别的渠道,得知和你密切交往的女性,患有某种特殊的疾病。是什么病,为了不给你造成思想负担,我也就不多说了。我们需要对你做一个检查。如果检查结果无特殊,我们就不会再和你联系了。当然,也许会再次找你。你放心,这个过程是完全保密的。喏,就这样。他就乖乖地把胳膊伸出来了。”

    魏晓日说:“看不出来,你骗人的手段还挺高。”

    梁秉俊驳道:“哪里?我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特别渠道、密切交往、特殊疾病、一个检查、完全保密都是真的。你能找出哪一句不确实吗?没有。再者,我穿的是白色制服,并不是白色工作服。白衣服谁都可以穿,这是个人自由。至于他对此作何联想,那是他的事,和我无干啊。喏,这是他的有关资料。”说着,把一个文件夹递过来。

    魏晓日对这番妙论击节赞赏。说:“你比一个医生想得还要周到。谢谢你。”

    梁秉俊告辞,一推门,看到站在门外的薄香萍,说:“薄护土,为什么不进去听啊?我们并没有说什么秘密话。”

    薄护土涨红了脸说:“我可没想听你们的话。不过是从病房里回来,刚要推门,就听到你要往外走,所以闪到一边。”

    梁秉俊说:“不要解释。干我们这行的有一条规则,一件事解释得愈多,愈说明有鬼。”

    薄护士塔讪着说:“你是干哪一行的?认识许久了,还真不知道。”

    梁秉使递过一张名片。

    薄香萍看了说:“古生物学家?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说你那行有规则,不解释。你跟谁解释呢?剑齿虎还是猛犸象?”

    梁秉俊一乐说:“看不出你对古生物还挺熟的。是的,它们不会听我的解释。我说的是我的业余爱好,当个侦探。”

    薄护主惊叹不止。想不到昔日床前的孝子,还有这样的能耐。

    梁秉俊说:“薄护士,不管你听没听到我同魏医生的谈话,我都再对你说一遍,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尽管说。”

    薄护士一脸感谢的样子,目送梁秉俊走。魏医生定下心来,对梁秉俊的迁怒就又涌动起来。这个古生物学家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多管闲事而且管得这般高明。一桩死案,查不出来是太正常的事了。这可倒好,愣是水落石出了。

    他没好气地说:“薄护土,你将这些血标本开出基因检查的化验单,以便同夏早早的基因比对。”

    薄护士说:“好的。这化验单上,患者姓名一栏,写什么?”

    魏晓日说:“你就写夏早父,然后打上一个问号。”

    薄护士说:“夏早早的父亲不是夏践石吗?咦,这和更早早有什么关系?”

    魏晓日暗骂自己乱了分寸,透露出了相关信息,忙生硬地掩饰道:“叫你开,你就开。问那么多做什么!”

    薄护士又问:“还有什么要我为你做的?”

    魏晓日纠正她说:“不是为我做,是为病人做。”

    薄护主拿着冰桶和魏晓日写下的一系列检验单,刚要走出门,魏晓日又把她叫住,心神不定地说:“还是我自己送去查吧。”薄护士知道魏医生在心里,不把自己放在亲近的地位,刚才讨了个没趣,也不再说什么。

    魏晓日拎着冰桶,如同拎着一窝蛇蝎。他恨梁秉俊,为什么要这样千方百计地查出真相?!他相信这桶里掩藏着的基因,一定是组成夏早早生命的一部分。这是没有疑问的。

    一旦化验结果出来,卜绣文就会不顾一切地奔向这个恶棍的怀抱魏晓日简直不能想象卜绣文如何哀求这个人,再给她一次残暴的机会。那样的时刻,心灵旧伤迸裂鲜血喷涌,为了缔造新的生命,卜绣文还得佯做平静,以求胎儿的完美和安宁。也许,在巨大的母爱的驱使之下,卜绣文不再悲伤痛恨,而一反常态地投怀送抱,如胶似漆男欢女爱

    天啊!这种处境,岂不更加令人黯然!试问,普天之下,可还有另外的女人遭遇过这等怪异的关系?!

    魏晓日想着,心灼痛无比。谁还能救卜绣文?

    关键是卜绣文根本就不让人救!

    如果要救她,还有一个方法。只有这一个方法了。把血玲珑计划从根本上斩断。魏晓日边走边想,正好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抽血室门前。一个半熟脸的护土,看到了魏晓日手中的家用保温桶,打招呼道:“魏医生,家中有人病了住院了?

    你这是给谁送饭呢?“

    魏晓日说:“啊一个朋友对了,有件事麻烦你一下。我最近吃饭不好,肝区也有一点疼,我想抽血查查肝功。化验单还没开,你先给我把血抽了吧。”说着,走进抽血室,不由分说地坐在凳子上,撸起了自己的胳膊。

    那位护士说:“抽血是没问题。只是那得空腹。”

    魏晓日说:“我已经好几顿没吃什么东西了,绝对是空腹。”

    护土就不再说什么,把魏晓日鲜红的血液抽出来,然后把试管插进准备送检的架子里。

    “我自己送到检验科去吧。”魏晓日说。

    护土很热情地说:“您还要给朋友送饭,多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魏晓日一把夺过自己的血样,说:“我还是自己送吧。”

    在医院的小径上,避开别人的视线,魏晓日缓缓踱着步。他的左手心握着自己的血,艳而热,好像一管刚刚熬好的红豆沙。在他的右手心,提着夏早早生父的血样,冷而沉,好像冰雪中的铅汁。他想,这是最后的关头。如果要在不声不响中粉碎血玲珑,只有在这一个机会了。用自己的血样换下梁秉俊找到的血样,那么基因检查就会否定该人是夏早早生父的推测。找不到夏早早生父,血玲珑就是无本之木。

    那样,卜绣文就会死了心,调养好身体,按部就班地接受通常人的命运。所有的尴尬处境都会结束,她要应对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女儿不断加重的病情在那种情形下,魏晓日会千方百计地关爱她,呵护她,陪她走过人生最痛苦的泥泞

    然后呢?

    魏晓日拷问自己。然后,夏早早会死。卜绣文会悲痛欲绝。夏践石也会痛不欲生。钟百行的试验会终止在襁褓中

    当然了,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魏晓日做了这样一件瞒天过海的大事,他这一生都得保守这个秘密,如果哪一天此举大白于天下,他的处境会是怎样的?首先,他的老师钟百行会伤痛继而恨他,不单因为他破坏了他的计划,更因为先生觉得自己看错了人。他相信先生的痛,将是锥心刺腑。夏践石会恨他,因为他剥夺了他的女儿最后的希望。甚至梁秉俊也会恨他,因为他使他杰出的工作付诸东流。最可怕的是卜绣文会对他恨之入骨。因为他欺骗了她,让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期待都销蚀一空包括闻之此事的医学同仁也都会嗤之以鼻,因为他丧失了医生的诚实和严谨。

    他惟一得到的是捍卫了自己的爱。在这种命运燧石的击打下,他对卜绣文的怜爱和敬爱,与日俱增。他看到了一个女人广大而无私的母爱,这种爱,使这个女人圣洁。

    面对着这种圣洁,你将何去何从?

    多么想将她揽人怀中,永远相伴。人生找到知己不易,这种充满博大爱心的女人,找到了,就要万分珍惜。可是,她却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魏晓日嫉妒所有这些人!

    魏晓日的手心不断出汗。左手中的血,是魏晓日自己的血。

    由于脱离了心脏的濡养,渐渐冷却。右手握着的血,是夏早早生父的冷血。得到了魏晓日手心的热气熏腾,渐渐温热。

    现在,两管血无论从外观还是从内在的温度上,都是那样惟妙惟肖旗鼓相当,没有人能区分出来。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薄护士的喊声:“魏医生,原来你在这儿呢!我到处找你。不好了,夏早早皮肤上出现了大片的血瘢,浑身到处都是,值班医生说恐怕内脏也有出血,你快来看看吧!”

    薄香萍匆匆地向这边跑来。

    魏晓日一扬手,把左边手中的血样,投进了路旁的垃圾箱。

    在夏早早的生命面前,他别无选择。

    “怎么样了?”卜绣文问前来查病的魏晓日,她的身体由于大量用补药,日见恢复。

    魏晓日明知她问的是什么。佯作不解,说:“什么怎么样了?”

    “就是十五年前的悬案。”卜绣文一句点题。

    “已经查清了。是一个”魏晓日真不想这么快告诉她,可他不会也不能撒谎。

    “喔,不要说那个人的具体情形,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卜绣文用纤细的手指捂住魏晓日的嘴。“我只想知道——准确吗?”

    卜绣文的手指上有她特有的水仙花气味,魏晓日多么想将这手指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但他理智地推开了。

    “准确。经过基因验证,确是夏早早的生父。”魏晓日干巴巴地说。

    “那么,我怎么去找他?”卜绣文兴奋地从床上下到地上,丝绸睡衣发出悉悉娑娑迫不及待的声响,好像一个怀春的少女,急着见情郎。

    “你一定要帮我把这件事办好。不要吓着他。我绝没有追究他的意思,只是为了救我女儿一命。要让他很愉快地同我做ài,这样生出的孩子才能是一个健康的婴儿他可能会要很多的钱,给他。我的生意现由姜娅代做,打理这些事是足够的。早早那边我暂时顾不上了,由践石多劳。只是我已经四十多岁了,年龄不饶人。一定要抓紧。魏医生,你看我何时出发?魏医生,你要我怎样感谢你?”

    魏晓日说:“只要你好好活着。”

    卜绣文说:“那当然。我会的。”

    魏晓日说:“夏早早生父已经调查出来了。你的再次怀孕,操作起来可能会有难度。因为根据调查来的资料,这个人,你认识。”

    魏晓日把一张写有名字的纸,递给了卜绣文。

    ——匡宗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