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黑市 > 第01节

第01节

作者:马里奥·普佐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沃尔特,莫斯卡感到一阵激动,同时感到一种归途中难以排道的寂寞。他记起了巴黎城外的零落废墟,记起了路边上熟悉的里程标。这是他旅途的最后——段路程,他恨不能及早到达目的地:夷为废墟的欧洲大陆的核心,一个他原以为永别了的被摧毁的城市。通往德国的里程标对他来说比通往他故国家园的更亲切些。

    列车在飞奔,在摇晃,这是去法兰克福卫成区换防的军车,不过这节车厢里一半旅客都是从美国招募来的乎民雇员。莫斯卡摸了一下他的绸领带,微微一笑。他感到有点不习惯,要是坐在车厢那一头,跟美国士兵一起,他会觉得更自在,他想,那二十多个跟他一起的雇员肯定也有这种感觉。

    车厢两头各有一个昏暗的灯。车窗用木板堵上了,好象是故意不让车厢里的乘客看见沿途的废墟瓦砾。座位是一排排的长木凳,只在车厢的一测留下窄窄的通道。

    莫斯卡在长凳上伸开腿躺下来,把蓝背包垫在头下面当枕头。照明不良,他看不清他周围的人。

    他们乘同一条军舰抵达欧洲。跟莫斯卡一样,个个心情激动;想快点到法兰克福。在火车的隆隆声中为了让对方听到自己的话,他们高声大气地交谈,莫斯卡听得见杰拉尔德的嗓门比谁都响。杰拉尔德先生是这条舰上级别最高的人物,他随身带着一副高尔夫球棒,刚一上船他就告诉大家,他的职务相当于军队里的上校。看着杰拉尔德兴高采烈的样子,莫斯卡眼前浮现出他在一座城市的废墟上打高尔夫球的幻觉,他看到杰拉尔德在夷为平地的马路上击球,球滚到了一个圆圆的瓦砾堆边上,杰拉尔德轻轻一击,球滚进了一个腐烂的头颅骨。

    火车减速驶进了一个偏僻的小站。外面是漆黑的夜。堵上窗口的车厢更加黑暗。莫斯卡打起肫儿来,耳朵里隐隐约约能听见别人的说话声,可是列车一出站加速就把他晃醒了。

    这时,周围的待雇人员声音低了下来。莫斯卡坐起来看着:车厢那头的大兵,有的在长凳上睡着了,三圈烛火照着三摊打牌的人,显得车厢那一头友谊气氛很浓。对于这经历多年刚放弃不久的生活他感到一阵淡淡的怀念。就着浊光,莫斯卡可以看见他们在凑着水壶喝什么,他敢肯定不是水,地又看见他们打开军餐盒,掏出巧克力大嚼起来。美国士兵总是供应齐全、莫斯卡咧着嘴这样想:他们背上有毛毯,提包里面总有蜡烛,水壶里有水或高级饮料,挎包里还有一条浴巾。为好运或恶运的供给一应惧全。

    他又伸开腿在长凳上躺下来、想睡一会儿,可是他的身体冻得僵直,就象身下的硬板凳。列车加了速,跑得很快。他看了看表。快到午夜了,到法兰克福还差足足八小时。他又坐起来,从他的小蓝背包里掏出一瓶酒。把头靠在钉有木板的车窗上,凑着瓶子喝酒,直喝到身子舒松起来。他又朝车厢那头的士兵们望去,三圈烛光只剩下一圈了,他刚才一定打-了个陀儿;不过在他后面黑乎乎的地方,他听见杰拉尔德和几个人还在讲话。他们一准喝酒了,因为地听见杰拉尔德正以恩人的口气许愿、他在吹嘘他日后的权势和将如何重用那些有才干的人。

    车厢那头的一围蜡烛里有两支分了出来,摇曳的烛光照在车厢通道上,当这两支烛光从莫斯卡面前经过时,他惊了一下,从磕睡中醒来。那拿蜡烛的美国兵一脸恶相,带着傻里傻气的敌意。蜡烛明亮的黄光把醉醺醺的面孔照得通红,给那双直瞪瞪的眼睛一种阴险无情的色调。

    “嗨,大兵,”杰拉尔德喊道“给我们一支蜡烛吧!”

    蜡烛被一声不响地放在杰拉尔德的邻座。他们的谈话声顿时响了起来,闪烁的烛光使他们鼓起精神。他们和那美国兵搭汕,可那美国兵把蜡烛放在长凳上以后就把脸藏在黑影里,不理睬他们。过了一会儿,他们把他忘在一边,又说起自己的事来,只有一次,杰拉尔德俯身凑进烛光里,好象要表示他的信任,用一种居高临下的。但又是十分和善的口吻对那美国兵说:“告你说吧,我们这些人都在军队里于过。”然后他又笑着对其他人说:“感谢上帝,一切都过去了。”

    雇员中有一个人说道:“别说得那么干脆,还有俄国人呢。”

    他们又把那美国兵忘了。正当人语嘈杂、横贯大陆的列车盲目地向前飞跑而隆隆作响的时候,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美国兵突然象醉汉那样恐慌地大喊大叫起来“住嘴,住嘴!哪儿来那么多废话,用上你们的臭嘴。”

    接下来是一阵惊讶而窘园的沉默,然后杰拉尔德又把头伸进烛光里,温和地对那美国兵说“小伙子,你还是回到你们那边去吧。”美国兵没有答话,杰拉尔德接着刚才的话碴又说开了。

    杰拉尔德的话音突然嘎然而止,他站了起来,全身都照在烛光里,轻声地说“天呀,我受伤了,那个大兵给了我一下。”他虽不慌乱,但他的话却吓了大家一跳。

    莫斯卡坐了起来,其他的人也都站起来了。其中一个人碰倒了蜡烛,蜡烛掉到地上,灭了。杰拉尔德先生还站在那里,照在身上的烛光不那么亮了,他的声音很低,很怕人“那大兵给了我一刀。”说完坐到黑影里的长凳上。

    从士兵坐的车厢那头快步走来两个人。他们手里拿着蜡烛。莫斯卡看见烛光下其中一人的军官领章闪闪发光。

    杰拉尔德一遍遍反复说:“我被刺了,是那大兵干的。”他已经不感到恐怖,只是吃惊和莫名其妙,莫斯卡看见他端坐在长凳上。三支蜡烛都照着他,他的裤腿上有一个豁口,一直开到大腿部,暗红的血从豁口往外涌。中尉弯下腰,把蜡烛往前凑了凑,对同来的士兵传了个口令。那士兵跑回车厢那头,拿来几条毯子和一个急救包。他们把毯子铺在地上,让杰拉尔德躺在上面。士兵正要动手把裤腿剪掉。杰拉尔德说“别剪,把他卷起来,还能补呢。”中尉看着他的伤口。

    “伤不重,中尉说,用毯子把它包上。”中尉的年轻面孔毫无表情,话音里不带同情,只有例行公事的礼貌。”我们在法兰克福准备一辆救护车等待、以防万一、找到下一站去挂个电话:“然后,他转过身来问周围的人“他在哪儿?”

    那个喝醉的美国兵不见了,莫斯卡往暗处看去,看见他前面长凳角落有个人影缩作一切。他什么也没说。

    中尉回到车厢那头挎上手枪又走回来,他拿手电筒往车厢试着照,发现了那个缩作一团的人影,他用手电筒碰碰那个士兵,同时把手枪从套子里拉出来,把它藏到背后,那士兵没有动弹。

    中尉重重地捅了他一下“起来,穆尔罗尼。”那士兵睁开眼睛,莫斯卡看到了他阴郁的目光,感到一阵怜悯。

    中尉把手电筒对着士兵的眼睛,照得他睁不开眼。他命令穆尔罗尼站起来,他看到穆尔罗尼空着手,就把手枪放回枪套,接着他用力把士兵推了个转身,把他搜了一遍。他什么也没发现,就把手电筒往凳子上照去。莫斯卡看见一把沾血的小刀,中尉拿起刀,推着那士兵往车厢那头走去。

    列车开始减速,慢慢地停了下来,莫斯卡走到车厢尽头,打开车门往外看,他看见中尉到站里去打电话要救护车。不打电话是不会有车的,因为停车的那个法国城市已经夜深人静。

    莫斯卡回到自己的坐位。杰拉尔德的朋友们都在俯身安慰他,态拉尔德烦躁地在那里唠叨“我知道不过擦伤点皮肉,可他干嘛要刺我,这不是疯了吗?”当中尉回到车厢,告诉他们会有救护车在法兰克福等候的时候,态拉尔德对他说。“请相信我。中尉,我没有惹他,你问谁都行,我好好地,怎么会惹他这样呢?”

    “很简单,他疯了。”中尉说。他又说“先生,算你走运,据我对穆尔罗尼的了解,他是要对准你的睾丸的:“

    不知怎的,这话使大家兴奋起来,似乎穆尔罗尼险恶的意图使这件事意趣盎然,使杰拉尔德大腿上的伤也变得意义重大了。中尉抱来了他的铺盖,把杰拉尔德安顿在他的铺盖上:“你给我帮了个忙。从穆尔罗尼到我这个排的头一天起我就想把他甩掉。现在他可以安静两年了。”

    莫斯卡睡不着觉。列车叉开动了,他走到车门口,靠在门上,望着外面影影绰绰黑暗村野往后退去。他回想起他坐在卡车上,坦克里,想起行军时,在地上匍匐前进时,也是这般几乎一样的村野往后退去。他原打定主意再也不回到这块国土。他曾一直盼望回家,现在他又离家而去,这种离奇的结局使他感到古怪。在这黑暗的车厢里。他想起了到家的第一夜。

    房门上贴着一张写有“欢迎沃尔特归来”的标语,莫斯卡注意到另外两家门口也贴有名字不同的类似标语。走进门来,他看见的第一件东西是他自己的照片,就是临去欧洲照的那张,照片上妈妈和格洛丽亚围在他身边,阿尔夫挥着手。

    家里的人东一个西一个地站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老了,”妈妈说,大家都笑了。“不,我的意思是说他看上去长了不止三岁。”

    “他没变样,”格洛丽亚说。“一点也没变。”

    “英雄凯旋而归,”阿尔夫说。“看,那么多勋章,干得挺棒吧,沃尔特?”

    “这有什么,”莫斯卡说“陆军妇女队员都有这些玩艺儿。”他脱下战地夹克,妈妈接了过去。阿尔夫进厨房,端出来一个盛着酒杯的盘子。

    “天啊,”莫斯卡说,他大吃一惊“你掉了-条腿。”他已经把母亲写信告诉他阿尔夫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可是他的弟弟显然是早已料到莫斯卡这句话的:他拉起了裤腿。

    “很合体,”莫斯卡说。“你够倒霉的,阿尔夫。”

    “很不错嘛,”阿尔夫说“但愿我的两条都是这样,不生脚癣,脚趾甲也不会扎进肉里。”

    “当然,”莫斯卡说,他把手放到弟弟肩膀上,微微一笑。

    “他是特意为你安上的,沃尔特,”他母亲说。“他知道我最不爱看见他不戴上那个,可他平时在家里还是不戴。”

    阿尔夫端起了酒杯。“为英雄凯旋干杯,”他说。然后他微笑了一下,转过来对格洛丽亚说“为忠贞不贰的姑娘干杯。”

    “为我们全家,”格洛丽亚说。

    “为我们所有的孩子们,”母亲深情地说。她的目光掠过弟兄俩和格洛丽亚。大家都看着莫斯卡,期待他说些什么。

    “让我先喝下这杯,然后才能想出来点什么。”

    他们都笑着喝完了酒。

    “吃晚饭了,”母亲说。“阿尔夫,帮我摆饭桌。”他们两人到厨房里去了。

    莫斯卡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真可谓长途跋涉”他说。

    格洛丽亚走过壁炉台边,拿起莫斯卡的照片镜框。他背对着他“每个屋期我都到这里来,看这张照片,帮你妈妈做晚饭,然后大家一起吃,吃完饭就坐在这里,看着照片谈论你,三年来每个星期都是如此,就象按时扫墓,现在你回来了,这照片一点儿也不象你。”

    莫斯卡站起来走近格洛丽亚,把胳膊搭在她肩上,看着照片,弄不懂为什么照片使他恼火。

    他挺胸昂首,面带笑容,他是有意这样站着,为的是露出他们那一黑白斜线相间的师徽。他的面孔稚嫩,象个傻乎乎的孩子。军装笔挺合身,站在南方的烈日下,不折不扣是专为崇拜他的家人留下一张照片的美国大兵。

    “傻笑!”莫斯卡说。

    “别拿照片好心,这么长时间我们就靠它熬过来的,”她沉默了一会儿。“呵,沃尔待,”她说“有时收不到你的信,有时听人说沉了一条军舰或是仗打大了。我们对着照片不知流了多少泪。6月6日反攻那天,我们没去教堂,你妈坐在长沙发上、我坐在收音机旁边,我们整整坐了一天,我没去上班,我们拧着收音机到处找台,一次新闻刚播完,我赶快找另一个台,哪帕是听旷同样的话也好:你妈坐在那儿,手里攥着一块手帕,不过她没哭。那天夜里,我睡在这儿,睡在你的房里你的床上,我把照片也带过去了。我把它放在梳妆台上,对它说了晚安,然后我就梦见我再也不能看到你了、现在你回来了,活生生的沃尔特-莫斯卡,可是你现在一点也不象照片上的你。”她想笑,可是一下子哭了起来。

    莫斯卡感到不是滋味,他温柔地吻了吻格洛丽亚。“三年时间确实很长,”他说。不过他心里想:反攻那天,我在一个英国城市喝多了点,找了个金发小姐,她说那天是她第一次喝威士忌,第一次失身。那天我庆祝反攻,更庆幸自己没有参加反攻,他真想把真情如实告诉格洛丽亚,说他那天没有想她们。也没有想她们所想的事,然而他说出来的却是:“我不喜欢这张照片,——还有,我刚进来时你说我一点也没变。”

    “说也奇怪,”格洛丽亚说“你进门的时候,跟这照片上一模一样,可是越看你,越觉得你的面孔和以前不一样了。”

    母亲在厨房里招呼他们:“饭好了!”他们往餐厅走去。

    桌上摆的全是她平时爱吃的,很难见到的烤牛肉,小块的烤土豆,绿色色拉,厚厚的奶酪。台布上一尘不染,他吃完了饭,发现他盘子里的餐巾原封汲动,他觉得什么都挺好,不过和他梦寐以求的完全不一样。

    “我说,”阿尔夫说“跟当兵的吃的大不相同,啊,沃尔特。”

    “是啊,”莫斯卡说。他从衬衫口袋里摸出一支又短又粗的深褐色的雪茄,正要点烟时他发现他们全都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阿尔夫,格洛丽亚,还有妈妈。

    他咧嘴笑了笑说:“我现在长大成人了,”说完点着了烟,有意夸大出了一副过瘾的样子。他们四人都放声大笑在笑声中,仅存的一道裂痕,他国家后相貌举止的变化带来的生疏感都一扫而光了。他掏烟引起的惊诧和随后的笑声拆除了他们之间的屏障。他们起身到客厅里去,两个妇女搂着莫斯卡的腰,阿尔夫端着盛有威士忌相姜汁酒的托盘。

    女人们紧靠着莫斯卡坐在沙发上,阿尔夫把酒一一递给她们,然后坐到对面一张扶手椅上。落地灯柔和的黄光照着房间,阿尔夫亲切地半开玩笑说:“下面请听沃尔特-莫斯卡事迹的报告,”整个晚上他都用这种口气说话。

    莫斯卡喝了口酒说“先看礼物吧,”他走到还放在门边的蓝色背包旁,从里面拿出三个用棕色纸包着的小盒子,递绘他们一人一个,在他们打开盒子的当儿,莫斯卡又喝了一杯酒。

    “哎呀,”阿尔夫说“这究竟是什么呀?”他拿着四根粗大的银质圆筒。

    莫斯卡笑了起来“四根世界上最好的雪茄,专门为海尔曼-戈林特制的。”

    格洛丽亚打开她的盒子,惊异得喘不过气来。黑绿绒盒子里盛着一枚戒指。戒指上方形的深色祖母绿宝石周围镶着一圈小鼓钻石,她站起来,张开双臂扑向莫斯卡,然后转身把戒指拿给他母亲看。

    他母亲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紧紧卷着的深红色绸卷,她迷惑了,不知这是什么。绸卷掉到地板上,她把它捡了起来。

    那是一面巨大的方形的旗,中间圆形的白色底子上有一个黑色的万字。没有一个人说话,在这宁静的房子里他们第一次看见了敌人的象征。

    “唉,”莫斯卡打破了沉寂“不过开个玩笑,你的礼物在这儿。”他拿起地板上放着的一只小盒子。母亲打开盒子,看见蓝白色的钻石,抬起头来向莫斯卡致谢,她把那面大旗扔成一小方块,起身拿起莫斯卡的蓝色背包说:“我来把包里的东西掏出来,”

    “你的这礼物真好,”格洛丽亚说“你在哪儿买的?”

    莫斯卡笑了笑说:“抢来的,”他用滑稽的语调说“抢”字,好逗他们笑。

    他母亲拿着一摞照片走进来。

    “这都是你包里的,沃尔特。你怎么不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她坐在沙发上,一张一张地看照片,她看过了就递给格洛丽亚和阿尔夫。他们不时发出惊叹声,询问那些照片是在哪儿拍的,莫斯卡在这个当儿,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喝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看见母亲紧盯着一张照片,脸色苍白,莫斯卡有点慌神,他弄不清那些捡来的猥亵照片是否还突在里面。不过他记得在船上时他都卖给人家了,他看见妈妈把照片递给阿尔夫,他气自己刚才的慌乱。

    “哟!”阿尔夫说“这是什么,”格裕丽亚走过去看照片,莫斯卡看到三双眼睛都转过来对着他,等他回答。

    莫斯卡探身往阿尔夫那儿看,当他看清是哪一张照片时,大大地松了口气,他想起来了,那天他坐在坦克上。

    照片上,一个德国反坦克手缩成一团躺在雪地上,一条黑印从他身体上一直伸到照片边上,德国人的尸体上站着的就是他莫斯卡,两眼直视照相机镜头,把m-1半自动步枪挎在肩上,就是他莫斯卡,穿着一身冬装,身体变了形,样子很可笑,他把毯子披在身上,头和胳膊从剪了洞的毯子内伸了出来,象裙子一样。他站在那里,象个好运气的猎手,准备背起猎物回家。

    可是掩蔽的旷野上燃烧着的坦克没有摄入照片,雪地上象垃圾一样横七竖八的烧焦的死尸但没有摄入镜头,那个德国兵是个出色的反坦克手。

    “我的一个弟兄用那德国人的莱卡相机照的。”莫斯卡转身又喝了口酒,回过头来看到他们还在那里等着。

    “这是我第一个牺牲品,”他把话尽量说得象是在开玩笑一样。然而他们听起来莫斯卡似乎在讲巴黎埃菲尔铁塔或是埃及的金字塔。

    他的母亲在看另外一些照片“这是在哪儿照的?”她问道。莫斯卡坐到她身边,说:“这是在巴黎,我第一次休假。”他用手臂接着母亲的腰。

    “这张呢?”他母亲问道。

    “那是在维特里。”

    “这张呢?”

    “亚琛。”

    这张呢,那张呢,还有这一张呢?莫斯卡一一介绍那些地名和拍照片的经过。酒助人兴,他想起来:这张照片是在南锡、他在那里排了两个小时的队,等着跟一个姑娘睡一会儿,那一张是在多姆巴斯。在那儿他看到一具赤裸的德国人死尸,阴囊肿得有甜瓜大。房门口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内有德国人死尸。”那倒是真话。莫斯卡到现在还弄不明白贴这张纸条是为了什么,就算是开个玩笑吧,那玩笑的意义何在呢?这一张是在哈姆,他三个月没碰女人,在那里才搞上了一个,并且第一次染上了花柳病。这几张都是不同城市里的德国人,男人、女人、孩子,躺在毁坏得不成样子的坟墓里,散发出扑鼻的恶臭。

    所有这些照片的背景,都好象一片沙漠。他,征服者,站在由工人、住宅、尸骸化成的瓦砾和尘埃上——这些瓦砾和尘埃象起伏的沙丘绵亘不断。

    莫斯卡又坐回到沙发上,抽着烟“来点咖啡怎么样?”他问通。“我去煮。”说着他往厨房走去,格洛丽亚跟着去了,他们一起摆好杯子,又把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奶油蛋糕切开。咖啡在炉子上煮着,她紧紧地拥抱着莫斯卡:“亲爱的,我爱你,我爱你。”

    他俩把咖啡端到客厅里。现在该由他们向莫斯卡介绍情况了。他们告诉莫斯卡,格洛丽亚三年内从没跟级何人约会过,阿尔夫是怎样在南方的一个军营里遭车祸丢掉一条腿。还有他的母亲是怎样又出去工作,在一家百货商店当职员的。他们各自都有不平常的经历,感谢上帝,战争总算结束了。莫斯卡一家平安地熬过来了。就算损失了一条腿,照阿尔夫的话说,有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丢一条腿也没什么,所幸的是现在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这间小房间里团圆了。

    敌人离这儿远隔重洋,他们是被彻底打败了,他们的国土被包围了,占领了,他们正在饥饿和疾病中挣扎、消亡。他们在肉体和精神方面两败惧伤,再也不可能威胁莫斯卡一家了。莫斯卡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他们——深爱着他的一家人,静静地注视着他,几乎都噙着喜悦的泪水。他们简直难以相信莫斯卡出了那么远的门,在外面过了那么久,现在又奇迹般地回来了。安全无恙地回来了。

    直到回家后的第三天晚上,莫斯卡才得到机会跟格洛丽亚单独在一起,第二天晚上是在格洛丽亚家过的。莫斯卡的母亲和阿尔夫在那里踞格洛丽亚的姐姐、父亲一起商定了婚礼的一切事宜。所有的细节都说好了,倒不是爱多管闲事,实在是因为他们太兴奋,太热心了。大家都赞成婚礼应尽早举行,但有一条,必须等莫斯卡有了稳定的工作之后。莫斯卡对这一条是最巴不得的。阿尔夫的表现是使莫斯卡感到吃惊,一向胆小怯懦的阿尔夫如今长成一个自信、沉稳、豁达的男子汉了,伊然是个老练的一家之主。

    第三天晚上。母亲和阿尔夫出门去了。阿尔夫临走笑着对莫斯卡说:“看着点儿钟,我们十一点回来。”母亲把阿尔夫报出门外,对莫斯卡说:“要是你跟格洛丽警出去的话,别忘了锁门。”

    莫斯卡听到她话音里的疑惑感到好笑,好象她觉得让他和格洛丽亚单独在家里并不太好似的。“上帝呀,”他伸开腿,躺到沙发上。

    他想使心情轻松-点,可是不行,只好起身去倒了一杯酒,他站在窗边微笑,想不出今晚会是什么样子。他离家出国前曾和格洛丽亚一起在一家旅馆里住过了几夜。不过这会儿记不大清了。他走过去打开收音机,又到厨房里去看了看钟,快到八点半了。那小东西晚了半个钟头。他又走到窗边,可是天色太黑,什么也看不清。他转过身来,正在这时,听到有人敲门,格洛丽亚走了进来。

    “你好,沃尔特!”她说。莫斯卡察觉到她的声音有点儿颤、她脱掉了外衣,她上身穿着一件只有两三个太扣子的衬衫,下身穿宽褶裙。

    “总算光咱俩在一起了,”他笑着,往后一躺睡到沙发上。“倒两杯酒,”格洛丽亚坐在沙发上,俯身吻他。他把手放在她的胸脯上,两人长时间地亲吻着。“我去倒酒,”她说着推开他坐起来。

    两人喝起酒来,收音视轻声唱着,落地灯柔和的光溢满房间。他点燃两支烟,给她一支,他们抽着烟,过了一会儿,他掐灭了自己的烟。可是格洛丽亚还夹着她的咽。他从她手里拿过烟,小心翼翼地把它按在烟灰缸里。

    莫斯卡推倒格洛丽亚,让她横卧在他的身上,他解开她的衬衫扣子,把手伸到她的胸罩里去,然后亲吻她。他把手移到她的裙子底下。

    格洛丽亚坐起来,一把推开他,莫斯卡吃了一惊,立时警觉起来。

    “我不想干那事。”格洛丽亚说。这句孩子气的话惹恼了莫斯卡,他迫不及待地又伸出手去,她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不,我是当真的。”她说。

    “见鬼,”莫斯卡说“我出国前那两个星期不是满好吗,现在怎么又不成了呢?“我知道。”格洛丽亚朝他柔情地微笑着,他却霎时火了起来。

    “可那时候不一样,那时你要出门,而我爱着你。要是现在我还那样干的话,只会使你瞧不起我。你别生气,沃尔特,我跟艾美也讲起过这事,你回来变多了,我不得不跟别人谈谈。我和艾美都认为最好别这样。”

    莫斯卡点上一只烟。“你姐姐呆头呆脑。”

    “沃尔特,别这样说话。我不愿意顺从你是因为我真的爱你。”

    莫斯卡喝的酒呛了一嗓子,极力忍住笑说:“你听我说,要是我们没有在一起睡过那两个星期的话,我早把你忘到脑袋后面去了。更不会给你写信,你对我来说就化为乌有了。”

    他看见她的脸红了。她走到扶手椅那儿,面对着他坐了下来。

    “在以前我就爱你,”她说。他看见她的嘴在打颤,他把烟盒抛绘她,啜了一口酒。“就这样呆着聊聊吧,你回来后,咱们还没有机会好好谈谈呢。”

    莫斯卡存心摆出一付蛮不讲理的、漫不经心的样子说“要么去看电影。要么睡一下。”

    她站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莫斯卡。“这么说,你干什么都无所谓-?”

    “对”

    他心想她会穿上外套,到屋外去。可是她一直站在那儿耐心地等他梳好头发系上领带。然后,他们到电影院去了。

    那是一个月以后,将近中午时分,莫斯卡走进家门,看见阿尔夫,他母亲,还有格洛丽亚的姐姐艾美都在厨房里喝咖啡。

    “你想喝原咖啡吗?”他母亲问道。

    “好的,让我先去洗把脸。”莫斯卡走进盟洗室,当他擦干脸往厨房走去时,脸上带着冷笑。

    “你对不住格洛丽亚,她等了你三年,从来没有与人约会过,她失去了许多机会。”

    “许多什么机会?”莫斯卡问到,然后他笑起来。“我们相处得不错,事情得慢慢来。”

    艾美说:“你和她昨晚有约,可你根本就没露面。到现在你才回来,你这样做不对头。”

    他母亲看莫斯卡要发火,赶紧圆场“格洛丽亚在这儿等你到夜里两点,你该打个电话来才是。”

    “我们都知道你在干什么”艾美说“你把等了你三年的姑娘扔在家里,去跟外面的娼妇鬼混,那个女的打过三次胎了,天知道以后还会有多少次。”

    莫斯卡耸耸肩。“我不能每天晚上都守着你妹妹。”

    “是不能、你是头面人物,哪能这样呢?”他意外地发现她确实恨他。

    “不是都说我首先应该有个稳定的工作吗?”莫斯卡提醒她。

    “真没有想到你会受得如此卑鄙,你要不想娶她,把话讲清楚。没关系,她会找到男人的。”

    阿尔夫出来说话了。“别说傻话了。沃尔特当然是想娶她的。大家都冷静些。沃尔特刚回来有点儿不适应,他正在克服这种感觉,咱们该帮帮他才对。”

    艾美讥讽地说:“要是格洛丽亚跟他睡觉,那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你也就适应了,对吗,沃尔特?”

    “这话越说越不对头,”阿尔夫说“咱们还是来商量一下最根本的事吧。你生气是因为沃尔特跟别人的不正当关系,面他又不想掩盖这个事实,至少他是能掩盖的。不是吗?格洛丽亚又特别迷恋沃尔特,不愿意抛弃他。依我看,最好的办法是把婚期定下来。”

    “然而我妹妹拼命于活,让他到处攀花折柳,象在德国时一样,整天跟那些小娼妇混?”

    莫斯卡表情冷淡地看着他母亲,她垂下眼皮避开他的目光。房间里一时寂然无声。“是真的,”艾美不慌不忙地说。“你妈告诉格洛丽亚那德国姑娘给你写信的事了。你应该感到羞耻,沃尔特,你从良心上应该感到羞耻。”

    “那几封信并不能说明什么”莫斯卡说,他看得出他们都松了口气,信了他的话。

    “他会找到工作的,”他母亲说“他们可以充住在这儿、等有了房子再搬家。”

    莫斯卡喝了一小口咖啡,他刚才感到一阵恼火,现在却是急着想走出这个房间,离开这群人,他们说的全是废话,址得太远了。

    “不过必须停止跟那些小娼妇鬼混,”艾美说。

    莫斯卡彬彬有礼地插了一句。“只是有一件事不好办,我不想订下婚期。”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我并不很想结婚,”他咧咧嘴又补充了一句。

    “什么?”艾美气急败坏地叫起来“什么?”她气得说不下去了。

    “别跟我再来什么等了三年的废话。她三年没跟男人睡觉和我有什么相干?别以为我会为这事想得睡不着!真见鬼,难道她那玩艺儿闲了三年就变得高贵了不成?我操心的事儿多着呢。”

    “别这样,沃尔特,”他母来说。

    “哼,狗屁,”莫斯卡说。他母亲起身离开饭桌走到炉子跟前,他知道她在流泪。

    大家一下子都站起来了,阿尔夫靠着桌子。气愤地大声说:“算了,沃尔特,就算这些安排都是多管闲事。”

    “依我看,你回来历家里人对你大纵容了。”艾美轻蔑地说。

    莫斯卡觉得除非说出他真实的想法,别的无可奉告。“真是讨厌极了。”他说,话是冲艾美来的,可他的目光却把所有的人都扫了进去。

    他站起来想走,阿尔夫扶着桌子挪至口她面前,怒不可遏地喊道:“该死的,你太过份了,快道歉,听见了吗,快点儿道歉。”

    莫斯卡把他一把推开,他看见阿尔夫没装假腿,可是已经晚了。阿尔夫倒了下去,头撞在地板上。两个女人都惊叫起来。莫斯卡急忙俯身去扶阿尔夫。“你没有事吧?”他问。阿尔夫摇摇头,可是他一直用手捂着脸,坐在地板上。“莫斯卡走出屋子。他母亲站在炉子边,流着泪,绞着双手的样子始终萦绕在他的脑际。

    莫斯卡最后一次走进家门时看见母亲正在等他——她那一整天都没出门。

    “格洛丽亚给你来过电话,”她说。

    莫斯卡点点头,表示听见了。“你现在就去整理东西吗?”她母亲怯生生地问道。

    “嗯,”莫斯卡说。

    “要我帮忙吗?”

    “不用。”他说。

    他走进自己的卧室,拉出两个新买的手提箱。他把一支烟夹在嘴唇上,两只手伸进口袋里去找火柴,然后又到厨房里去找。

    他母亲仍然坐在椅子上,用手帕捂着脸,默默地流泪。

    他拿起一盒火柴,正要走出厨房。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他母亲说。“我到底怎么啦?”他没有丝毫怜悯,眼泪激不起感情,但他不想惹得母亲大哭大阎,尽量憋着气,平静地说话。

    “你并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我想走,这不干你的事。”

    “为什么你老把我当陌生人一样?”

    这句话触动了他,可他又做不出什么亲昵的举动。“我心里很乱,”他说“如果你不出门,就帮我整理一下东西。”她和莫斯卡一起到卧室里去。她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叠上,莫斯卡把它们装到皮箱里去。

    “要带点烟吗?”他母亲问。

    “不用,我到船上再买。”

    “我马上去买点来,就不一定是你要吸的”

    “船上的烟五分钱一盒、”他说。他不愿意要母亲的任何东西。

    “要买就买好一点的烟。”他母亲说着就走出了屋子。

    莫斯卡坐在床边上,凝望着墙上接着的格洛丽亚的照片,一点儿激情也没有。他想,照片并没有起到预期的作用,真是糟糕,他意识到了他们尽了多大的努力,而他自己又是怎样无动于衷。他对他们的耐心感到惊讶。他搜肠刮肚地想找出几句话对母亲解释清楚,问她表明他是无能为力的,自己的行动受着她和他都无法支配的因素的控制。

    客厅里电话铃响了,他走过去接电话。格洛丽亚的声音传了过来,没有热情,然而却是友好的。

    “我听说你明天走。你说我是今晚去跟你告别呢,还是就在这电话里说再见?”

    “随你便吧,”莫斯卡说“不过,我九点左右要出去。”

    “那我九点以前去,”她说。“你别担心,我只是去跟你道个别。”他知道她说的是真话,也知道她对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已经不是她曾经爱过的那个莫斯卡了,可是她仍然想来友好地道别,真是奇怪。他母亲回来时,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妈妈,”他说“我现在就走,格洛丽亚来过电话,她今晚要来,可我不想见她。”

    “你是说现在,这就走?”

    “是的,”莫斯卡说。

    “可至少你临走前该在家里呆一夜。”她说。“阿尔夫一会儿就会回来,你怎么也该等着跟你弟弟道个别。”

    “再见了,妈妈。”他说,他俯身吻了母亲的脸颊。

    “等等。”他母亲说:“你忘了拿运动包了。”她说着就去取来了那只小蓝背包。开始被里面装他用得着的东西,以前莫斯卡每次出去打篮球的时候,还有他上次离家参军前母亲都是这样做的,只是这次跟上一次一样,她装的不是缎面短裤,皮制的护膝和运动鞋,丽是刮脸刀、干净的替换内衣、毛巾和肥皂。然后她从镜台抽屉里找出一根绳子,把小蓝包系在箱子拎把上。

    “唉,”她说“我不知人们会怎么议论,他们也许说都是我不好,我不能使你感到幸福。不过你既然冷落了格洛丽亚,今晚也该见她一面,道个别,对她和蔼些,这样她会觉得好受些。”

    “对每一个人来说,这个世界都是冷峻的。”莫斯卡说。他又吻了吻她,莫斯卡刚要走出门,她一把拉住他。

    “你回德国是为了那个姑娘吗?”莫斯卡明白,如果他说是,母亲的自尊心会得到安慰,她会觉得儿子的离家不是她的过错,可是他不能撒谎。

    “我想不是的,”他说“她现在很可能又找了个美国兵。”话出了口。而且是由衷之言,莫斯卡却意外地觉得听起来好象不是真话,好象是有意说谎来伤他母亲的心。

    她吻了他,松手让他走了。走到街上,他转身看见母亲站在关着的窗前,白手帕捂在脸上。他把箱子放在地上,向她挥挥手,可是她已经离开了窗户。他怕她会到街上来出洋相,拎起箱子,快步往大马路走去,到那里能叫到出租汽车。

    但他母亲并没有出来,而是坐在沙发上流泪,她感到惭愧,伤心,蒙受了耻辱。在她心灵深处有这样的念头:如果她的儿子在一处不知名的海滩上献身,埋在异国的土地上,坟墓上的白色十字粱混在数以千计的十字绍里面,那她会更加伤心。不过那就不会有羞辱,时过境迁。她会感到解脱和某种程度的骄傲。

    如果那样就本会有现在这种郁闷的悲凉,这种他一去不变返之感,他此去一旦葬身异国他乡,她决不会去抚尸痛哭,不会去参加他的葬礼,不会给他的坟墓献花。

    列车在往敌人的国土飞奔,莫斯卡迷迷糊糊地随着车厢的颠缀左右摇晃。他昏沉沉地走回到自己的座位躺了下来。他躺着,听着那个受伤的人的呻吟声,磨牙声,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对这个疯狂的世界提出抗议:莫斯卡起身往士兵那边走去。大部分士兵都睡着了,只有一小圈亮光那是三支紧靠着的蜡烛。穆尔罗尼蜷缩在一张长凳上,打着鼾,两个士兵身边放着卡宾枪,边打牌边喝酒。

    莫斯卡低声问道“哪位朋友能借给我一条毯子?那个家伙太冷了。”

    其中一个士兵递给他一条毯子。“谢谢,”莫斯卡说。

    那士兵耸耸肩:“我反正不能睡觉,得看着这个家伙。”

    莫斯卡扫了一眼睡着的穆尔罗尼。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缓缓地睁开了。象不会说话的牲畜一样地盯着他,在他闭上眼睛之前,莫斯卡觉得他似乎在向自己致意,莫斯卡心想:这头可怜的矗猪。没做,一直睡到法兰克福,有人把他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