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末代教父 > 第12章

第12章

作者:马里奥·普佐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克劳迪娅决意利用伊莱-马里昂与她有过性关系这一筹码,逼迫他同意给予欧内斯特-韦尔应得的报酬。这样做成功的把握并不大,但是她心甘情愿放弃自己一贯坚持的原则。博比-班茨在毛利百分点上绝不让步,但是伊莱-马里昂很难说,何况他对克劳迪娅怀着几许柔情。此外,电影圈有一条为大家尊重的规矩,两性关系不管持续的时间多么短暂,也应该在物质上有所回报。

    韦尔威胁要自杀是这次会面的导火线。他一旦真的自杀,小说的所有权便转入他的前妻和子女的名下,莫莉-弗兰德斯便会拼命讨价还价。没有人相信这种威胁,甚至克劳迪娅也不例外,但是博比-班茨和伊莱-马里昂,凭着他们不择手段谋求钱财的经验,难免有些担忧。

    克劳迪娅、欧内斯特和莫莉到达洛德斯通制片厂后,发现办公套间里只有博比-班茨一个人。他看上去有点不自在,但他尽力掩饰着,装出热情洋溢的样于和他们打招呼,尤其是对韦尔。“我们的国宝!”班茨一边说着,一边亲切地拥抱了欧内斯特,对他很是敬重。

    莫莉立即警觉起来。“伊莱到哪里去了?只有他才能对此事做出最后的决定。”

    班茨说话的声音极为温和友好。“伊莱住院了,是西奈雪松医院,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检查一下身体。这事得保密。洛德斯通制片厂股票的涨跌全看他的健康状况。”

    克劳迪娅干巴巴地说:“他80多岁了,什么事都很要紧。”

    “不,不,”班茨说“我们每天都在医院处理生意上的事。他的头脑似乎比以前更灵敏了。你们只需把事情告诉我,我去看他时代为陈述。”

    “不行。”莫莉回答得干脆利落。

    但是欧内斯特-韦尔却说:“就和博比谈谈吧。”

    他们便说明了来由。班茨有点忍俊不禁,但没有放声大笑,他说:“这城里有什么事我没听说过,不过,这事可真够绝的。我问过律师,他们说韦尔死了,我们的权利不会受到影响。这涉及到一个复杂的法律问题。”

    “去问问你的公关人员,”克劳迪娅说“如果欧内斯特真的自杀,真相公开以后,洛德斯通制片厂的面子就挂不住了。伊莱不会希望这样的。他更有道义感。”

    “比我,是吗?”博比-班茨彬彬有礼地问道。事实上,他心里有点怒不可遏。这些人怎么不明白,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得到马里昂的首肯?他冲着欧内斯特问:“你准备怎样死?用枪,用刀,还是跳窗?”

    韦尔冲他咧嘴一笑。“在你办公桌上剖腹自杀,博比。”说完,大家都乐了。

    “我们是在白费时间,”莫莉说“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看伊莱?”

    韦尔答道:“我不愿到病人的床前为钱的事与他争执。”

    其他三个人都充满同情地望着他。按照常规,这样做确实有点不通人情。但是躺在病床上的人照样会策划谋杀、革命、欺诈和背叛制片厂等行为。病床并不是圣殿。他们都清楚,韦尔不想去,根本就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行为准则。

    莫莉冷冷地说:“假使你想继续做我的当事人,就闭上嘴别说话,欧内斯特。伊莱躺在病床上,敲诈勒索了上百号人。博比,我们来做笔比较明智的交易吧。洛德斯通等于从这个电影系列片中挖到了一座金矿。你们完全可以分给欧内斯特一两个毛利百分点,作为保险金,求得平安无事。”

    班茨大惊失色,心如刀割。“毛利百分点?”他嚷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绝对不行。”

    “那好,”莫莉说“分5%的纯利怎么样?不扣除广告费,借贷利息,和给演员的毛利百分点。”

    班茨轻蔑地说:“那几乎就是毛利。我们都清楚,欧内斯特不会自杀。自杀是愚蠢透顶的做法,欧内斯特可是聪明绝顶。”班茨没有明说,这家伙根本没有胆量自杀。

    “为什么要冒险呢?”莫莉说“我算了一笔帐。你们计划至少拍3部续集。把国外发行的收入算上,光靠发行拷贝至少能赚5亿美元,还不包括录像带、影碟和出售电视播出权的收入。鬼才知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小偷靠发行录像带能赚多少钱。那么,为什么不给欧内斯特分红,就算是2,000万美元,也是少得可怜。连一个蹩脚的演员你都能给这个数。”

    班茨仔细斟酌了一番,然后便开始花言巧语。“欧内斯特,”班茨说“你是国宝级的小说家。我比任何人都尊敬你。伊莱也读遍了你的每一部作品。他非常崇拜你。所以,我们想达成和解。”令克劳迪娅尴尬万分的是,欧内斯特显然听信了这番胡言乱语,不过值得赞叹的是,他听到“国宝”的称谓时,却全身哆嗦了一下。

    “请谈谈具体的问题。”欧内斯特说。克劳迪娅不由得暗暗为他自豪。

    班茨对莫莉说:“签5年的合同,周薪1万美元,自己创作或改写电影剧本。当然,创作的剧本,我们只是先过目一下。每改编一个剧本,周薪另加5万美元。5年之内他准能赚1,000万美元。”

    “报酬翻倍,”莫莉说“我们才能继续谈下去。”

    这时,韦尔似乎失去了天使般的耐性。“你们谁都不把我当回事,简单的算术是难不倒我的。博比,你提出的这笔交易只值250万。你绝对不可能买我写的剧本,我自己也决不可能写,你也决不会让我改编剧本。而你如果拍6部续集呢?净赚10亿美元。”韦尔开心地大笑起来“250万美元对我没什么用。”

    “你他妈的笑什么?”博比问。

    韦尔几乎有点歇斯底里。“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要成为百万富翁,可眼下,100万帮不了我。”

    克劳迪娅深知韦尔的幽默感,便问道:“为什么对你毫无用处?”

    “因为我还要活下去,”韦尔说“我的家人需要那个毛利百分点。他们过去很信任我,我却背叛了他们。”

    在场的人都不免要动恻隐之心,甚至包括班茨,只是韦尔的话听起来很虚伪,有点自鸣得意。

    莫莉-弗兰德斯说:“我们去找伊莱。”

    韦尔气急败坏,冲出门去,大声嚷道:“跟你们这些人没法打交道。我不愿向一个卧病在床的人去乞讨。”

    韦尔走后,博比-班茨说:“你们两位还要为那个家伙撑腰?”

    “为什么不呢?”莫莉说“我曾经有个当事人,他杀了自己的母亲和三个孩子。欧内斯特不比他坏。”

    “你的理由呢?”班茨问克劳迪娅。

    “我们都是作家,应该团结起来。”克劳迪娅幽默地说。他们三个人一起哈哈大笑。

    “我猜就是这样,”博比说“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不是吗?”

    克劳迪娅说:“博比,你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两个百分点?这只是他应得的。”

    “因为这么多年来,他已经敲诈勒索了上千个作家、演员和导演。这关系到坚持原则的问题。”莫莉说。

    “说得很对,”班茨说“他们有本事,也敲诈勒索我们公司。生意上的事就是这么回事。”

    莫莉假装关切地问:“伊莱还好吗?没什么要紧吧?”

    “他很好,”班茨说“用不着抛售你们手中的股票。”

    莫莉不失时机地说:“那他就可以见见我们。”

    克劳迪娅说:“无论如何,我想见到他。我真心实意地关心他。是他最先给了我机会。”

    班茨耸耸肩,表示拒绝。莫莉说:“欧内斯特一旦自杀,你只有自作自受了。拍摄续集赚的钱比我说的要多得多。我劝他做出了让步。”

    班茨轻蔑地说:“那个蠢货不会自杀的。他没这个胆。”

    “从‘国宝’下降为‘蠢货’。”克劳迪娅若有所思地说。

    莫莉说:“那家伙绝对有点不正常。他会不在乎死的。”

    “他吸毒吗?”班茨问道,显得有点担忧。

    “不,”克劳迪娅说“但是他常常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他是个行为古怪的人,但他自己意识不到这一点。”

    班茨思忖了一会儿。她们两个的话不无道理。而且,除非万不得已,他从不愿意到处树敌。他不希望莫莉-弗兰德斯对他耿耿于怀。这女人是个可怕的人物。

    “我给伊莱打个电话,”班茨说“如果他同意,我就带你们去医院。”他确信马里昂一定会推辞的。

    让他惊讶的是,马里昂说:“他们当然都可以来看我。”

    他们三个人坐着班茨的大轿车去医院,这是一辆宽敞的改型车,但绝对算不上豪华。车里装有一部传真、一部电脑和一部移动电话。太平洋保安公司的一名保镖坐在司机旁边。另一辆保安车载着两个人,跟在后面。

    透过茶色玻璃,整个城市看上去活像早期牛仔片中的米色画面。越往里走,建筑物越显得高大,仿佛在石林深处穿行。克劳迪娅常常暗自惊叹,在短短的10分钟之内,竟能从绿草萋萋、一派田园风光的小城进入由混凝土和玻璃构建的大都市。

    西奈雪松医院的走廊宽敞得像机场的大厅,但是天花板压得很低,宛如德国印象派电影中的一个古怪镜头。医院的一个协调员接待了他们,协调员是个长相俊俏的女人,穿着朴素大方但又时髦得体的套装,克劳迪娅不由得想起了拉斯维加斯的酒店“老板们”

    她把他们三人领进一个专用电梯,一直开到楼顶的套问。这些套间都装着硕大的黑色雕刻橡木门,从地面一直顶到天花板,门上的旋钮是黄铜做的,闪闪发光,门像大门一样向两边打开,里面有一个卧室,还有一间没有用墙隔开的稍大的屋子,摆设着用餐的桌椅,一个沙发,几张躺椅和放有电脑、传真机的秘书工作小问。另外,还有一个地方用作小厨房,除病人卫生间之外,另设一间客人卫生间。天花板很高,厨房、起居室和办公小间没有用墙隔开,活像一个电影场景。

    伊莱-马里昂躺在整洁雪白的病床上,脑后支着雪白的大枕头。他正在读一部桔黄色封皮的剧本。身旁的桌子上放着公文夹,里面有正在拍摄的影片预算计划。一个年轻漂亮的秘书小姐坐在病床的另一侧,记录他说的话。马里昂一向喜欢身边有美女相伴。

    比利-班茨亲亲马里昂的面颊,说:“伊莱,你看上去气色很好,真的很好。”莫莉和克劳迪娅也亲了亲他的面颊。克劳迪娅执意带来了鲜花,放在病床上。这种亲近的做法是有正当借口的。因为杰出的伊莱-马里昂病了。

    克劳迪娅像审读剧本一般留意着各个细节。从财经的角度来看,医院里的这几场戏演得几乎没有漏洞。

    事实上,伊莱-马里昂看上去并非气色很好。他的嘴唇发青,像是用墨水划了两道唇线,张嘴说话时,他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气。两个绿色的插头,从他的鼻孔里延伸出来,连着一根细细的塑料管,塑料管通着一个汩汩地冒着气泡的水瓶,水瓶伸入墙内,墙里头隐藏着一个储氧罐。

    马里昂注意到了克劳迪娅的目光。“氧气。”他说。

    “只是暂时的,”班茨急急地说道“为了让他呼吸起来轻松一些。”

    莫莉没有理睬他们。“伊莱,”她说“我把事情向博比做了说明,他说得经你点头才行。”

    马里昂似乎心情不坏。“莫莉,”他说“你真是好莱坞最厉害的律师。连行将就木的人你也不放过吗?”

    克劳迪娅心里很是不安。“伊莱,博比告诉我们说,你身体很好。而且我们确实很想看看你。”克劳迪娅的羞愧之情溢于言表,马里昂不得不抬手表示欢迎和感谢。

    “我知道你们的争端。”马里昂说着,示意秘书离开房问。一个私人值班护士,看上去长相俊俏,神情冷峻,坐在餐桌旁读书。马里昂示意她也离开。她望着马里昂,摇摇头,又继续读书。

    马里昂笑了起来,声音不大,还有点气喘吁吁的。他对众人说:“她叫普里西拉,加利福尼亚最好的护士。她专门护理重病病人,所以才那么难对付。我的医生特意请她来护理我。一切都得听她的。”

    普里西拉朝他们点点头,依旧读她的书。

    莫莉说:“我打算把韦尔要的百分点限制到2,000万美元。这等于交付一笔保险金。为什么要冒那种风险呢?为什么不能对他公平点?”

    班茨恼怒地说:“没有什么不公平的。他签过合约。”

    “滚你妈的,博比!”莫莉骂道。

    马里昂不理睬他们两个。“克劳迪娅,你怎么看?”

    克劳迪娅脑子里翻腾着许多的事。很显然,尽管谁都不愿意承认,马里昂确实病得不轻。对这样一位说话都很费劲的老人施加压力,实在有点残忍。她忍不住想说她马上就走,却又记起来,伊莱不可能无缘无故让他们来看他。

    “欧内斯特老爱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克劳迪娅说“他决意要赡养他的家人。但是伊莱,他是个作家,你一向是喜欢作家的。就当是为艺术做贡献吧。见鬼,你给过大都会博物馆2,000万美元。为什么不对欧内斯特发发慈悲呢?”

    “让所有的代理人都骑在我们头上吗?”班茨说。

    伊莱-马里昂深吸了一口气,那两个绿色的插头似乎朝鼻孔里伸了一点。“莫莉,克劳迪娅,我们得保守这个小秘密。我打算给韦尔两个毛利百分点,最多可达2,000万。预先给他支付100万,你们意下如何?”

    莫莉仔细考虑着。所有的续集加到一起,两个毛利百分点意味着至少150万,也许更多。这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令她惊讶的是,马里昂竟然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如果她继续讨价还价的话,他很有可能收回这个提议。

    “太好了,伊莱,谢谢你。”莫莉弯下身子,亲亲马里昂的脸颊,说“明天我给你办公室送份备忘录。还有,伊莱,我真心祝愿你早日恢复健康。”

    克劳迪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她抓住伊莱的双手,注意到他的脸上布满了褐色的斑点,双手冰凉,死神离他不远了。“你救了欧内斯特的性命。”

    这时,伊莱-马里昂的女儿带着两个小孩走了进来。护士普里西拉,像一只嗅到老鼠味的猫,立即站起身来,冲孩子走过去,挡着不让他们去病床边。伊莱的女儿两次离婚,和父亲相处得不融洽,但是伊莱爱外孙心切,让她在洛德斯通制片厂的地基上成立了一家制作公司。

    克劳迪娅和莫莉告辞出门。她俩开车到了莫莉的办公室,打电话告诉欧内斯特这个好消息。欧内斯特执意要请她们吃饭,以示庆贺。

    马里昂的女儿和两个外孙子女只待了很短的时间,但长得足够使他的女儿得到父亲的承诺,为她的下部影片买下一部非常昂贵的小说。

    病房里只剩下博比-班茨和伊莱-马里昂两个人。“你今天心肠太软。”班茨说。

    氧气持续输入他的体内,马里昂觉得非常疲惫。在博比面前,他可以随意放松,用不着与他演戏。他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一同行使权力,一同打胜仗,乃至一同周游列国,规划全球。他们彼此了解对方的心思。

    “我要给女儿买下的那部小说,适合拍电影吗?”马里昂问。

    “搞个低预算的,”班茨说“你女儿拍的是带引号的‘严肃’电影。”

    马里昂倦怠地做了一个手势。“为什么我们总得为他人的良好用心付出代价呢?给她一个过得去的编剧,但不给大牌明星。她会很高兴,我们也不会损失太多的钱。”

    “你真的打算让韦尔从毛利中分成?”班茨问“我们的律师说,即使他死了,我们也能打赢这场官司。”

    马里昂笑容满面地说:“如果我身体好起来了,我就兑现诺言。如果好不了,你就看着办。那时,一切都由你说了算。”

    马里昂这般多愁善感,把班茨惊得目瞪口呆。“伊莱,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他并不渴望成为伊莱-马里昂的接班人,事实上,他非常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尽管这不可避免。只要马里昂拍板的事,他都愿意干。

    “这事你看着办,博比,”马里昂说“事实是我挺不过这一关。医生说我需要做一次心脏移植手术,我已经决定不做了。我这个糟糕的心脏可能还能活半年或者一年,或者还要短得多。此外,我年纪太大,没有资格做移植手术。”

    班茨大惊失色。“他们不能给心脏做搭桥手术吗?”班茨问。马里昂摇摇头,班茨继续说:“别说笑话了,你当然可以做移植手术。这所医院一半的资产都是你捐赠的,他们必须给你换个好心脏。你可以健康地再活整整十个年头。”他顿了顿“你太累了,伊莱,明天再说吧。”马里昂却已经打起盹来了。班茨转身离开,去找医生了解情况,交待他们立即着手为伊莱-马里昂物色一个新心脏。

    欧内斯特-韦尔、莫莉-弗兰德斯和克劳迪娅-德利纳在圣莫尼卡的拉多尔斯维塔饭店聚餐,以庆祝胜利。拉多尔斯维塔是克劳迪娅最喜爱的饭店。她记得还是小姑娘的时候,父亲带她来这里,受到皇室人员般的待遇。她记得,每个窗子的凹进部分,每个长条形软椅背面的横档上,每个有空隙的地方,都摆满了一瓶瓶的红、白葡萄酒。顾客伸手即可取出一瓶酒,就像摘下一串葡萄。

    欧内斯特-韦尔兴致极高,克劳迪娅真有点怀疑,有谁相信他会自杀呢?他欢天喜地,没完没了地吹嘘说,他的威胁很管用。味道甘美的红葡萄酒下肚之后,他们三人都微露醉意,有点夸夸其谈了。他们都对自己很满意。桌上口味浓郁的意大利风味菜肴,更是助长了他们的兴致。

    “眼下我们该想的问题,”韦尔说“是接受两个百分点的价码呢,还是要求增加到三个百分点?”

    “不要太贪婪,”莫莉说“这笔交易已经拍板成交了。”

    韦尔仿照电影明星的架势亲亲莫莉的手,说:“莫莉,你真是个天才,一个不讲情面的天才,真的。你们俩是怎样威逼利诱那卧病在床的家伙的?”

    莫莉把面包放到蕃茄酱里蘸一蘸。“欧内斯特,”莫莉说“你永远也不会了解这座城市。这里没有仁慈可言,即便你喝得烂醉如泥,或者吸毒成瘾,或者坠入爱河,或者亏损破产。为什么要对病人例外呢?”

    克劳迪娅说:“斯基皮-迪尔有一次曾对我说,如果你想买进,就带对方去一家中国餐馆就餐;如果你要卖出,就带他去一家意大利餐馆。这有没有道理?”

    “他是个制片商,”莫莉说“他在某个地方看到了这句话。但是如果没有具体的语境,这话不说明任何问题。”

    韦尔吃东西时狼吞虎咽,像个被判死缓的囚犯。他为自己点了三份不同的面食,分给克劳迪娅和莫莉一小部分,然后询问她俩味道如何。“这是除罗马之外,全世界最好吃的意大利食物,”韦尔说“至于斯基皮,他的话放在电影里有一定的道理。中国菜很便宜,有助于把价钱压下来;而意大利菜能使人昏昏欲睡,反应迟钝。两种菜我都喜欢。掌握了斯基皮爱算计的特点,不是很好吗?”

    韦尔总喜欢点三道甜点。他并不能都吃光,只想每顿饭能尝到多种多样不同口味的东西。这事出现在他身上并不奇怪,还有他的穿着,仿佛衣服全是为了遮风蔽雨;他刮胡子时很是粗心大意,一侧的鬓角高于另一侧。即便他威胁要自杀,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或莫明其妙;还有他那孩童般的直率,常常刺伤别人的自尊心。克劳迪娅对行为古怪的人并不陌生。在好莱坞,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你知道,欧内斯特,你属于好莱坞。你的行为够古怪的。”克劳迪娅说。

    “我不是个古怪的人,”韦尔说“我没有那么老于世故。”

    “你不觉得为了钱想自杀的念头很古怪吗?”克劳迪娅问。

    “针对我们的文化氛围,那绝对是头脑冷静的对策,”韦尔说“老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让我觉得腻烦。”

    克劳迪娅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能有那种想法?你写了10本书,获过普利策奖,你在国际上都很有名望。”

    韦尔吃光了三道面食,转向他的主食,三片珍贵的小牛肉,上面盖着柠檬片。他拿起刀叉,说:“所有那些不过是臭狗屎。我一文不名。我活了55年才认识到,你如果是个穷光蛋,简直就是猪狗不如。”

    莫莉说:“你不是行为古怪,你是精神不正常。别再到处叫唤你没有万贯家财了。你并不是一贫如洗。不然我们就不会到这里来吃饭。你并没有为艺术吃太多的苦。”

    韦尔放下刀叉,拍拍莫莉的胳膊,说:“你说得对,一点不错。我时不时地也享受着生活。是生活的向下弧线使我觉得沮丧。”他喝下杯里的葡萄酒,一本正经地说:“我永远不会再写小说了。写小说等于走进了死胡同,跟打铁匠一般无二。现在吃香的是电影和电视。”

    “胡说八道,”克劳迪娅说“人们总得读书。”

    “你就是太懒,”莫莉说“总想找个借口不写作。那才是你想自杀的真实原因。”三个人都大笑起来。欧内斯特从自己盘里给她们两个夹小牛肉和多余的甜点。他显出优雅风度的唯一时候就是在饭桌上,他似乎很喜欢给人夹菜。

    “你说得不错,”欧内斯特说“但是小说家的生活总是很拮据,除非他写的东西通俗易懂。即便如此,也是死路一条。小说不可能简单得像一部电影。”

    克劳迪娅怒气冲冲地说:“你为什么要把电影贬得一钱不值?我亲眼见过好片子让你痛哭流涕。而且,电影也是一门艺术。”

    韦尔很开心。毕竟,他已经打赢了制片厂,争得了应得的毛利百分点。“克劳迪娅,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电影是一门艺术。我出于妒忌才那样抱怨。电影使小说变得无关紧要。写一段关于大自然的抒情散文,描写赤热的地球,壮观的黄昏日落,白雪皑皑的山峰,撼人心魄的海洋巨浪,这些又有什么意义?”韦尔神情慷慨激昂,一边讲一边挥动他的双臂。“关于激情和女性美你能写点什么。而你一旦能在银幕上看到有关的彩色电影,文字上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哦,那些神秘的女人,红唇丰满,眼眸流转,你可以看到她们光屁股的样子,一双奶子看上去真诱人,赶得上惠灵顿牛肉。其精彩的程度远远胜过真实的生活,根本不必担心会单调无聊。我们怎样描写英雄人物的惊人事迹?他们成百上千地杀戮敌人,他们战胜一切艰难险阻,抵御一切诱惑冲动,你可以在银幕上看到所有的场面,出现在你眼前的是团团的血泊和痛苦扭曲的脸。演员和摄影机创造了这一切,无须进行大脑的思维。比如,斯莱-史泰龙演伊利亚特中的阿喀琉斯。但是电影有一件事做不到,就是进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它没法再现思维的过程以及生活的错综复杂。”他顿了一下,又怅然若失地说道:“但是你们知道最糟糕的是什么?我自认为高人一等。我想成为一名艺术家,进而成为一个特殊人物。所以我憎恶电影,它是一门大众化的艺术。任何人都可以拍电影。你说得对,克劳迪娅,我看过一些电影,感动得涕泪俱下,与此同时我却清楚,事实是,拍出那些影片的人智力低下,感觉迟钝,文化层次低下,没有半点道德感。编剧根本就是个文盲,导演是个极端利己主义者,制片人抹杀一切伦理道德,演员则攥紧拳头捶打墙壁或击碎镜子,向观众表明他们内心很痛苦。尽管如此,电影却很有吸引力。这是怎么回事?因为电影综合了雕塑、绘画、音乐、人体和科技手段,而小说家有的只是一长串的单词,白纸黑字。说真话,事情也不是坏到极点,那是一种进步。一种了不起的崭新的艺术。一种大众化的艺术。一种用不着吃苦的艺术。只须购买合适的摄像机,再找几个朋友就行。”

    韦尔冲着两位女士微笑。“简直是奇迹。这难道不是一门无须真正才华的艺术?拍摄自己的电影,这是多大的民主,多么神奇的疗法!完全可以取代xìng交。我去看你的电影,你来看我的电影。这是一门艺术,将改造整个世界,使它变得更加美好。克劳迪娅,你应该感到幸福,你从事的艺术门类将在未来占统治地位。”

    “你这自视情高的无赖,”莫莉说“克劳迪娅为你抗争,为你辩护。我对你的耐心也远远超过我辩护过的任何一个杀人犯。你请我们吃晚餐,为的却是侮辱我们。”

    韦尔似乎有点诚惶诚恐。“我并没有侮辱你们,我只是想为电影下个定义。我喜欢你们两个,对你俩的恩情感激不尽。”他顿了一下,低声下气地说“我没说我比你们强。”

    克劳迪娅纵声大笑起来。“欧内斯特,你总是瞎说八道。”

    “只限于现实生活中,”韦尔和蔼地说道“我们可以谈点正事吗?莫莉,假使我死了,我的家人重新得到了小说的所有权利,洛德斯通制片厂是不是要付5个百分点?”

    “至少5个,”莫莉说。“你打算为多拿几个百分点自杀?你彻底让我失望了。”

    克劳迪娅担忧地瞅着韦尔。她怀疑他是否真的这么兴高采烈。“欧内斯特,你仍不感到快乐吗?我们帮你赢得了一笔很不错的交易。我都快开心死了。”

    韦尔亲热地说道:“克劳迪娅,你不懂现实世界是怎么一回事。这使得你非常适合干编剧这一行。即便我快乐,他妈的又能怎么样?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也有背时倒运的时候。非常可怕的悲剧。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刚刚打了一次大胜仗,用不着自杀了。吃着这顿饭,身边有两位聪明漂亮、又富有同情心的女士相伴,我非常开心。我也很快活,我的妻子儿女从此有了经济保障。”

    “那你为什么还要无病呻吟?”莫莉问“你为什么那么扫兴?”

    “因为我写不了了,”韦尔说“这不是什么大悲剧。确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但是,它是我唯一会做的事情。”他一边说,一边乐滋滋地吃完3份甜点,惹得两位女士好一阵哈哈大笑。韦尔亦回报以微笑,说:“我们确实把伊莱老头吓住了。”

    “你把作家的心理阻滞看得太严重了,”克劳迪娅说“创作速度加快一些就行了。”

    “编剧用不着创作,所以没有作家的阻滞心理,”韦尔说“我写不下去了,是因为我无话可写了。我们来聊点更有意思的事吧。莫莉,我实在不明白,我本可以从毛利1亿美元,但成本费只有1,500万的影片中,分得10%的红利,但实际上却一个子儿也没见着。我希望在临死前解开这个谜团。”

    莫莉闻言,兴致大增,她喜欢传授法律知识。她从手袋里取出一个笔记本,写下几个数字。

    “那是绝对合法的事,”莫莉说“他们是按照合同办事,起初你本不该签那个合同的。听着,假设毛利为1亿美元。电影院、电影院老板赚了其中的一半,制片厂只得到另一半,就是所谓的拷贝租金收入。”

    “好了,制片厂扣除1,500万美元的影片拍摄成本费,还剩下3,500万。但是,按照你所签定的合同和大多数制片厂的合同规定,制片厂得从拷贝租金收入中拿出30%,弥补发行拷贝时耗费的资金。这样,他们又往自己的腰包里塞了1,500万。你可以参与分红的只剩下2,000万。接下来,他们再扣除洗印费,广告宣传费等,轻而易举就达到500万。只剩下1,500万了。妙就妙在这儿了。根据合同,电影公司又从中扣除25%,用作一般管理费、电话费、电费、摄影棚使用费,等等。现在只剩下1,100万了。也不错,你说,我就从1,100万中分一份就行了。但大牌明星们最少得从拷贝租金收入中分得5%,导演和制片人再分去5%,加起来有500万。轮到你,只有600万了。终于,你可以分得一份了。但是别着急。他们接下来向你索取拷贝发行费用,在英国的发行费扣去5万美元,在法国或德国的发行费也扣去5万美元。最后他们还要扣除拍摄影片贷款1,500万的利息。然后的事我就搞不懂了。但是最后剩下的600万销声匿迹了。事情通常是这样,除非你请我做你的律师。我拟定的合同书实实在在地会为你赚来一座金矿。不是毛利分红,而是规定好的纯利分红。你现在开窍了吧?”

    韦尔大笑不止。“不是很懂,出售电视播出权和录像带赚的钱呢?”

    “出售电视播出权的收入你能见到一点,”莫莉说“但是没人知道他们发行录像带的收入到底有多少。”

    “我和马里昂之间达成的交易是不是不掺水分的毛利分红?”韦尔问“他们不会再对我进行欺诈勒索吧?”

    “如果合同书是我拟定的,他们绝对不会,”莫莉说“统统都是不掺水分的毛利分红。”

    韦尔悲哀地说:“真是那样的话,我就没有理由抱怨了,也找不出借口停止写作了。”

    “你真是个古怪的人。”克劳迪娅说。

    “不,不,”韦尔说“我只是个爱做错事的人。行为古怪的人做出一些怪事,分散人们的注意力,使他们不至于了解他真正想做的事,或者他的真实个性。他们感到自惭形秽。所以电影圈子里的人行为都那么乖戾。”

    谁曾想到死亡竟是一个如此美妙的过程,等候死神的人竟可以那么从容安详,那么无所畏惧。最妙的是,你已经解读了一个大神话。

    伊莱-马里昂在病痛难眠的漫漫长夜里,一边从插进墙里的管子里吸着氧气,一边回想着一辈子的生活。他的私人护士,普里西拉,每天轮班两次,此刻正坐在病房的另一头,借着微弱的灯火读书。马里昂看见普里西拉的双眼飞快地上下移动,仿佛每读完一行,一定要抬头看看他。

    马里昂思忖着,眼前这一场面若是拍成电影,肯定会有显著的区别。电影中,空气里会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因为他正在生死之间徘徊。护士会蹲伏在他的床边,医生们会进来出去,穿梭不止。病房里肯定会吵吵嚷嚷,剑拔弩张,然而此刻,他躺在病房里,周围万籁俱寂,只有护士在读书,马里昂通过塑料导管,呼吸通畅。

    他知道这种宽绰的顶层套房只供显要人物使用,比如权倾四野的政治家,房地产亿万富翁,以及娱乐圈的电影明星,他们的神话日渐被人淡忘。他们各自都是曾经执掌一方的风云人物,在这里,在医院的沉沉黑夜里,却成了死神的奴隶。他们孤苦无助地躺着,只有唯利是图的人来安慰他们。体内插着管子,鼻孔里通着插头,静候着医生前来,拿着手术刀为他们衰竭的心脏清除废物,或者,像马里昂一样,等候着换上一个进行全面校正过的新心脏。马里昂想知道,他们是否同他一样心平气和,俯首认命。

    为什么要俯首认命?为什么他会告诉医生,他不愿做心脏移植手术,宁肯守着衰竭的心脏再活一段短暂的时间?他心想,感谢上帝,我依旧能够避免感情用事,做出明智的决定。

    一切都是那么清楚明了,如同签定一份电影合同:成本估算,赢利的百分比,辅助权利的价值,对演员和导演可能设置的圈套,以及成本超额等。

    其一:他已年届80,身体并不健壮。做了心脏移植手术之后,至少有一年的时间他不能工作。显然,康复之后,他将不能重新执掌洛德斯通制片厂,他手中握有的绝大部分权力将旁落他人。

    其二:大权旁落的生活是难以忍受的。像他这样的老人,即便换上一个新的心脏,究竟又能做些什么呢?他无法进行体育锻炼,无法追逐女人,无法享受吃喝的乐趣。不,权力是老人唯一的快乐之源,这有什么不好吗?权力可以用来行善。他不是已经一反谨小慎微的原则,一反一辈子所持的偏见,对欧内斯特-韦尔显露了仁慈的一面了吗?他不是已经告诉医生,他不愿剥夺一个孩子或一个年轻人移植心脏,重获新生的机会了吗?难道那不是运用手中的权力在积德行善吗?

    然而,他同虚伪的嘴脸打了一辈子交道,当然能意识到此刻自己有多虚伪。他拒绝心脏移植手术,只因为那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这是比较现实的决定。他允许欧内斯特-韦尔得到毛利百分点,只因为他渴望得到克劳迪娅的爱戴和莫莉-弗兰德斯的尊敬,纯粹是感情脆弱所致。他想留下一个仁慈善良的印象,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他对自己的一辈子感到心满意足。他努力奋斗,起初穷酸潦倒,现在拥有了家财万贯,也征服了周围的同类。他享受过人世间的种种快乐,爱过漂亮的女人,住过豪华的住宅,穿过精美的绫罗绸缎。他对艺术创造也做出过贡献。他挣得了显赫的权势和庞大的财富。他曾尽力行善,造福他人,他捐款上千万美元给这家医院。但是最重要的是,他觉得与他人抗争是莫大的乐趣。这难道有什么可怕的?除此以外,你有其他的办法掌握权力,积德行善吗?他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对欧内斯特-韦尔如此慷慨仁慈。你绝不能把苦苦挣来的血汗钱轻易赏给他人,尤其是在遭胁迫的情形下。不过,博比会有办法应付的。博比将照料处理好一切事务。

    博比将制造必要的公众舆论,说马里昂拒绝做心脏移植手术,将心脏让给比他年轻的人。博比将收回所有的毛利百分点。博比将关闭女儿的制片公司,这家公司一直是洛德斯通的亏损大户。博比将替他承担罪名。

    他听到远处传来小铃铛的声响,随后听见像是蛇发出的尖叫声音,那是传真机正在发送纽约编制的票房收入记录。这种时断时续的声响正好有节奏地应和着他那衰竭的心跳。

    最终的真相是,他已经享受了足够多的美好日子。不是他的肉体,而是他的精神彻底背叛了他。

    最终的真相还是,他对人类感到失望。他目睹过太多的背叛,太多的可鄙的个性弱点,太多的追名逐利和贪婪成性。还有恋人之间、夫妻之间、父子之间、母女之间的虚伪。感谢上帝,使他得以拍电影,激发人们的希望;感谢上帝,他有了外孙子女;感谢上帝,他不用目睹他们长大成人,染上人类的通病。

    传真机发出的时断时续的声音停了下来,马里昂能听到自己衰竭的心脏发出的不规则的跳动。初晓的晨光洒满了整个病房。他看到护士关掉电灯,合上了书本。这样死去该是多么孤单啊。身边只有一张陌生的面孔,有那么多有权有势的人爱戴他的呀。护士走过来,撑开他的眼睑,又把听诊器放在他的胸部。病房那扇硕大的门敞开着,仿佛通向一个古老的神殿,马里昂听到了盛着早餐的托盘里碟子碰撞发出的声响

    病房里骤然灯火通明。马里昂感觉到有人握拳捶打他的胸口,他真不懂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他的脑海里像是升起了团团的乌云,罩上了浓浓的雾霭。穿透这浓雾,传来尖声的叫唤。他那缺氧的大脑突然冒出一部影片的一句台词:“神就是这样死去的吗?”

    马里昂能感觉到电流的打击,拳头的捶打,他的胸腔被打开,有人伸手按摩他的心脏。

    整个好莱坞都将沉浸在哀悼之中,但最伤心的自然是夜班护士普里西拉。她每天轮班两次,为的是抚养两个幼小的孩子,马里昂在她当班的时候去世,这使她深感不快。她感到自豪的是,人人都知道她是加利福尼亚州最优秀的护士。她憎恶死亡。然而,她阅读的那本书使得她异常兴奋,她还计划着如何说服马里昂把它拍成电影。她不会做一辈子的护士,她已经是个兼职的编剧。此刻,她也不放弃希望。这家医院的顶层套房总是接待好莱坞的显要人物,她将守护着他们,绝不让死神得逞。

    然而,所有这些只是发生在一息尚存的马里昂的大脑里,那里储存着他看过的上万部影片。

    事实上,护士走到他床前时,他离开人世差不多已有一刻钟了,他走得那样平静。她犹豫了30秒钟,思量着该不该拉响急诊警报,把马里昂救活过来。她同死亡打了多年的交道,养成了慈悲的心怀。为什么要救活他,使他经受重获生命的苦痛和折磨呢?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阳,鸽子在石壁上神气活现地走来走去。普里西拉是决定马里昂命运的最终力量也是他最仁慈的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