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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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吹南风、冬天吹北风,这是自然定律。

    竞天喜欢小也,也是自然定律,没什么道理可解释。

    仿佛从第一眼起,竞天便喜欢她。至于为什么喜欢?因为她会做蛋糕?因为她圆得发亮的大眼睛?还是因为她听见他的音乐时,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崇拜表情?不特别清楚,但他就是喜欢她,喜欢她的毫不做作。

    灯光闪闪烁烁,扰嚷的人声在音乐扬起同时暂停,教人如痴如醉的音乐在每个空间激荡,挑动人心。

    小也眼睛酸涩,昨夜没睡好,下午,她差点睡在面团上面。

    振作精神,还有三个钟头,她得再撑一撑。向舞台望去,发现竞天也在看她,她轻咬唇。

    他喜欢她了,对吗?

    他果然喜欢她这一型的女生,果然喜欢她的蛋糕,果然喜欢她的贫穷,所以,他喜欢她,比想像中更快。再做个蛋糕吧!用奶油面粉取悦他的胃,让他更快爱上她。

    小也回给竞天一个微笑,他送她两个挑眉,小也又笑,纯粹反射性回应。

    “小也。”经理走近,拍拍她的肩。

    “经理,什么事?”扬起灿烂笑容,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笑容具有力量。

    “有个小男生来找你。”

    “小男生?”小秩吗?他怎么还没上床睡觉?

    “在门口,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好,谢谢经理。”

    小也放下托盘,走出pub,她看见小秩,忙迎上前。

    “你在这里干什么?”

    “秘雕和大妪仔又堵在我们家。”

    “他堵在我们家做什么?钱不是”话说到一半,她垂肩,懂了。“爸呢?”

    “不知道,他两天没回家了。”

    搂搂小秩,把他的头抱进怀里。“对不起,你被吓坏了。”

    “没有,我习惯了。”小秩笑笑。

    什么烂习惯?十岁的小孩会习惯被大人骂、习惯每天睡到爬不起来、习惯爱吃糖,谁会习惯被黑道大哥恐吓?

    “吃饭没?”小也揉揉他的乱发。

    小秩摇头。事实上,爸离家,把他的钱包偷走,他已经饿了两天。幸好,家里还有几包备用泡面。

    “功课写完没?”小也问。

    他摇头。

    笨,当然没写完,家里被恶霸盘踞,他要到哪里写功课?捷运站?

    “进来吧!我请叔叔替你做一份简餐。”小也勉强笑开,搂著小秩进“老拓”将他安置好后,向经理说明,然后继续工作。

    她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的全是爸欠下的新债务。她到底还要替他解决几次麻烦?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分,小也走进员工休息室时,小秩已经写完功课,收拾好书包,趴在椅子上睡觉。

    舍不得叫醒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正要进入青春朗,上回班亲会,老师叮咛过家长,要让孩子吃饱睡好,最好再加上足够的运动,才能让他们长高长大。

    “对不起。”

    将来,小秩要是和她一样变成小矮人,肯定是她的错,她没本事让弟弟吃饱就够罪恶了,现在连个安稳睡觉的地方都供不起。

    “你要走了吗?”员工休息室的门被推开,竞天进门,看见小秩。“咦?小老头来了?”

    小也抬眼,怀疑望竞天。他怎么知道小秩说话像小老头?

    “你果然忘记。”他笑开嘴。

    “我该记得什么?”

    “没多久之前,你把他托付给我,那天,你给他补习费,还给了他铜板买御饭团。”

    “你是那个天真善良的叔叔?”小也恍然大悟。

    “说清楚,什么叫作天真善良的叔叔?”竞天反问。

    “不关我的事,那是小秩给的形容词。”她无辜地摊摊手心。

    “他挖掉我几十块钱,还用这种话形容我?”实在是太忘恩负义!

    “不过几十块钱,那么计较。小气鬼!”小也瞄他。

    “那天是月底,几十块是我最后的生活费。”

    “等我领薪水再还你。”

    “不过几十块钱,还要等到领薪水?吝啬小姐。”他回话。

    “贺先生,这几天也是我的月底,你吃饱就饱了,我比你可怜,还有一个拖油瓶。”她指指小秩。

    “他是你儿子?”竞天问。

    “你猜我几岁?”

    “我不猜这种问题,这问题容易得罪女人。”

    “你光问小秩是不是我儿子,就得罪我了,再多得罪一点,也无所谓。”她挤挤鼻子。

    “好吧!你二十六岁。十六岁生小孩,勉强,但办得到。”他刻意气她。

    “恭喜你,你得罪我两次了。不过,我对弱智的男人一向宽宏大量,别担心,我会原谅你。”说著,她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要原谅我之前,先解答吧!”

    “我十九岁,小秩十岁,要生下他的话,我必须很早熟、很早熟。”

    “他也很早熟,也许他遗传了你的优良基因。”

    “早熟”二字让小也叹气。

    “你说对了,小秩早熟得让人想踢他,如果我有能力将他像大少爷一样供著,有能力让他吃喝不愁,他或者不必那么早熟。”她的笑容和苦涩挂勾。“他叫申秩宁,我叫申也宁,我叫他小秩,他叫我小也,从不喊我姐姐。”

    “为什么?”他不喜欢她的苦涩、不喜欢她的强势伪装,笑在她脸上应该要甜甜腻腻,像沾上枫糖那样。

    “他说姐姐是一种很可怜的身分。”

    小也抽出联络簿,一一检查功课,签上名,看见夹在联络簿里的成绩单,她找到小秩的名字,他的分数和名次让人开心,这家伙的头脑不是平凡人比得上。

    “这句话,认同的人大概不多。”他坐到她身边,学她的动作,打开课本。

    “要当他的姐姐必须很可怜。”

    “是你对语言太有天分,还是我的语言能力有障碍?”

    “这是很长的故事。”她拿回竞天手中的课本,收拾好,将书包背到自己背上。

    “我对长篇故事有兴趣。”

    小也不答,弯下腰,她推推小秩。他累坏了,累到她怎么推,都推不醒。

    “我帮忙吧!”竞天把吉他交给小也,弯腰,将小秩负到背上。

    对十岁孩子而言,他的确太瘦、太小。

    小也望眼竞天,她想,他在意她,比自己知道的还要多。

    走出“老拓”仰望夜空。

    马路上,车子少了,空气变得清新,偶尔,闻得到路树散发的芬多精,微凉的气温让入神清气爽,仲夏夜凉,带著一缕微醺薄醉。

    小也把书包放在脚踏车的篮子里,背著吉它、牵起脚踏车,竞天的老摩托车送修,月底,他没钱向机车店老板赎车。

    于是,他们并肩向前走,不去计较时间流逝。

    “你”“你”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你先说。”

    “我只是想问,还想听故事吗?我可以把长篇故事浓缩成电影版。”小也不断提醒自己,不能爱上他,但他的真诚,教她在不知不觉间交付真心。

    “好啊!我想听。”

    “那你呢?你本来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在念哈佛时发生的笑话。”

    其实,他想的不是笑话,他想的是如何将她眉头阴霾扫开。他还不算真正认识她,但他发现,她越难过的时候,笑得越开心,她的笑是种武器,专用来挡开别人的看透。

    “奸啊!听听无妨。”小也说。

    “你的反应真冷淡!”

    “冷淡?”她不懂。

    “通常朋友听见我念哈佛,都会尖叫两声,拉著我的袖子拚命问:真的吗?你真的念哈佛?哈佛的学生都很厉害对不对?你的反应很不一样,除非你早就知道我念哈佛。”

    吧笑两声,她觑他一眼“对啊!我找征信社调查你,查出来你是总统家的金孙,别说你念哈佛,我还知道你有个秘密职业,日进斗金,于是想尽办法接近你,企图从你身上挖出金矿,让我飞啊飞,飞到天堂当凤凰,怎样?佩服我吗?”

    他凝视她,把她的脸从头到尾扫瞄一遍。

    “你说谎。”他下结论。

    “你又知道我说谎了?下次,我把征信社给的资料拿给你看。”她说得似假似真。

    “你说谎。”他坚持到底。“你付不出征信社的费用。”

    “我居然因为贫穷被人一眼看透!?”

    “不好吗?这代表穷人比富人单纯善良。”

    是吗?她不赞同。她笑笑,转开话题:“我以为你说哈佛,是指哈佛幼稚园。”

    “哈!我就知道。我是真的念哈佛商学院,整整浪费我四年时间,那年”

    他们一路往下走,他说了浪费的四年青春,而她把长篇小说改成短篇,这天,他们了解对方,比之前多。

    这段时间,为了痹篇地下钱庄,小秩下课后到“老拓”等小也下班,然后在深夜,竞天田他的老爷车把两姐弟载回家。

    小秩和竞天混得很熟,两个人无话不说,老成的小秩常讲到竞天无言以对。

    偶尔,竞天在小也家里聊得太晚,卷了条凉被,躺到户外的酱菜桌上,和两姐弟一起睡到天亮。

    他喜欢她的家,问好几次可不可以分租给他,她笑而不答,还是小秩最体贴,胸口一拍,大声说:“不必租啦!你什么时候想来住就过来。”

    有了小秩的金口,竞天开始把她家当厨房踩。

    走进员工休息室,小也倒了杯果汁给小秩。“喝完果汁,快点睡觉,不早了。”

    小秩胖了,在同事的轮番喂养下,瘪瘪的脸颊增加几分丰腴,这样下去,他会长高吧!

    “不要,竞天哥下班后要带我们去海边。”

    “还要好几个钟头才下班,你先睡,出发前我叫醒你。”

    “好吧!我写完数学就睡。”小秩同意。

    “嗯,晚安。”说著,她走出休息室。

    星期五的夜晚“老拓”里多了许多忧郁的上班族客人,他们一面欣赏著乐团演奏,一面呼朋引伴,想得到短暂快乐。

    有人低头沉思,沉淀一周来的纷乱,也有人单纯想来泡妹妹、勾引帅哥。

    听说风流宾宾每个周五夜晚,会带不同的女人回家。宾宾说,不同的新恋情,能带给他更丰富的创作灵感。小力嘲笑他,那么依竞天的创作量,他不是每天清晨都要在不同的女人床上醒来?

    听到小力说这句话,小也无可避免地红了耳垂。她心知肚明,有多少个清晨,他在她身边醒来。

    舞台上,竞天透过麦克风说话:

    “你身上有故事吗?喜剧多还是悲剧多?那些大大小小的故事带给你启示,或者,它们只淡淡地自你的生命间走过?这首歌,我要献给有许多有长篇故事的朋友,曲名叫作‘你说’,希望大家喜欢。”

    宾宾的小提琴声带起悠扬旋律,紧接著,竞天醇厚的嗓音响起:

    “你说,在无人的夜里你难免哀伤寂寞,

    你说,在烦扰的街头你与悲愁擦身而过,

    你说,在衔接的生命周期你的痛苦比快乐多,

    亲亲女孩请听我说,

    没有谁的生命一帆风顺,没有谁的人生只有风华绝美,

    请把幸福收录,把喜悦储备生命,地平线为你展开新视野。”

    小也低头,她听见了,这首歌为她而作,他为她做第一首歌,很快地,第二首、第三首,他爱上她了?她为何没有想像中快乐?

    台上,他看着小也垂首进入化妆室。

    她在哭吗?不,她的笑容比泪水多,她说,她是本装了锁的精装书,谁都打不开,只能看著美轮美奂的封面,猜测她的内页。

    他说,他当过小偷,不必找到钥匙就能开锁,他能轻易打开封面,阅读别人看不见的内容。

    那秒,他看见忧郁闪过她的脸颊,心抽两下,他知道她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不说话,他只想轻轻拥住她,但她推开他,笑答:他们还没有熟得能彼此安慰。

    曲子结束,掌声如雷。

    “谢谢,今天的表演到这里结束,希望大家有个愉快的周休假期,谢谢大家,晚安。

    飞飞上月球,

    星星在指间围绕,

    白云在你的发稍轻轻柔柔飘;

    跳跳上星辰,

    放开胆量followme。

    大步跨过星空别说不要不要。”

    这是最受欢迎的晚安曲,常客们打著拍子跟著唱和,曲终“老拓”的热闹夜晚结束,人散。

    放下吉他,竞天走到女化妆室前,敲敲门。

    “快出来,老板要扣你薪水了。”

    小也在里面,背贴着门,吸吸鼻水。“我们的老板是同一个吗?”

    “应该是,我的老板头有点秃,脸上有两个不相衬的酒窝,留著小胡子,每次叫你的名字时,常喜欢拖著长长的尾音,小也也小也也”他隔著门,学老板的说话方式,逗笑了她。

    打开门,小也笑脸迎人,灯光灰暗,但他看见她的眼睛画上腮红。

    她哭了,竞天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感动,他没问,长手勾过她的肩膀,把她带到化妆室外。

    “东西收好了吗?”小也问。

    “收好了,等你把清洁工作完成,我们就出发。”

    “我很快的。”

    “不快也没关系,我帮你。”他牵起她的手。

    她望他,不易察觉的忧郁再次闪过,她后悔了。

    “贺竞天,你是好人。”她的口气郑重认真。

    “申也宁,你也是好人。”他给她同样的话。

    “我不是好人,我是坏人。”她反对他的评论。

    “为什么?”

    “好人会被坏人骗得团团转,我的前庭平衡不好,不喜欢转圈圈,所以”

    “所以你要当坏人。好吧!你当坏人、我来当好人,我不介意让你骗,我的体能很不错,转再多圈都无所谓。”

    “被我骗,不后悔吗?”她问。

    “不后悔。”他说得笃定。

    他存心让她罪恶?存心让她无法相欺?小也抿嘴,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在胸口。

    一部破烂摩托车载著竞天、小也和小秩来到海边,他们在无人烟的海边跳舞唱歌,他们对著无垠的天际呐喊,这里不是垦丁,但这里有他们的春天。

    “我要变成有钱人。”小也把裤管卷到大腿上,一面跳浪,一面大叫。

    “我要考上医学院,变成大医生。”小秩学小也,但他直接把外裤脱在沙滩上。

    “我要我的音乐有很多很多人欣赏。”竞天勾著小秩和小也的肩膀,跟他们一起,和潮水玩跳高。

    “我要当有钱人的情妇!”小也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很难。”竞天瞄她的胸部一眼,眼光睥睨。

    她当然知道他在看什么,挤眉弄眼,她朝他作鬼脸“你以为有钱人都是哺乳动物?”

    “只有哺乳动物才当得起有钱人。”他叉腰,瞧着她的身材猛摇头。

    “所以我半点希望都没有?”她停止跳高,头上仰四十五度,对著他的鼻孔说话。

    “对。”他很残忍。

    “那你呢?”她撇开唇,冷笑问。

    “我怎样?”

    “你也是哺乳动物?”

    “我不是。”

    “那好,等你变成偶像歌星,赚进大把大把的银子,你就聘我当情妇,好不好?”

    “心那么小?不想当我的老婆,只想当情妇?”竞天大笑,手掌压上她的头顶,挥两下,把她的头发挥出鸟巢。

    “你不知道老婆是种辛苦行业吗?我才不自讨苦吃。”

    拉开他的手,她用两手合掌握住他的。她喜欢他的手,大得能握住整个地球;也喜欢他指节间的粗茧,那是弹吉他、是兴趣与梦想堆积出来的痕迹。

    “是吗?有多少女人想成为别人的妻子。”他的手任由她握著、捧著,开心笑着。

    “她们头脑不清,要是看清婚后老婆要负责生小孩、做家事、当免费菲佣、赚钱,她们就不会对这种身分莫名向往。”

    “你啊!算计得太精明。”

    “我不够精明,怎养得大别人的老公?”她指指跳水跳出乐趣的小秩。

    说著,他们大笑。

    “你们笑什么?”小秩拾眼,望向两个大人。

    “没事。”他们有默契地摇头。

    “背后议论别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你们的公民与道德需要重修。”小老头说话了。

    “闭嘴,小老头。”小也和竞天异口同声,话出口,又同时大笑。

    “小秩,过来。”兢天把小秩带开。

    “你们要去哪里?”把淑女丢在这里,也不想想她的安全堪虞。

    “men'stalk,你不要偷看偷听。”竞天朝她挥挥手,真的把她留在原地。

    men'stalk就men'stalk,很了不起吗?

    天太黑,竞天和小秩离开五公尺后,她就看不见他们了。往后走几步,她寻了块地方坐下,夜风徐徐,吹得人心神荡漾,往后躺,她仰望满空星辰。

    她不认识任何星座,连最简单的北极星都找不到,她只是喜欢看星星,看星星一颗颗挂在天上,牢牢地、牢牢地挂著。

    童话书上说,一颗星星殒落,就有一个小孩子的母亲要飞上天堂,那年,她没有细数夜空星辰,否则她会早点知道母亲即将离开。

    而今夜很好,星星都挂在它该待的地方,那么今晚,没有小孩子会哭泣落泪。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她哼著儿歌,轻轻松松。

    生活对她而言是沉重石磨,压得她无法呼吸,磨得她汁尽,她希望自己可爱浪漫,不解世间忧虑,但在石磨下生存,她的希望不成立。

    “小也,看这边!”小秩的声音传来。

    她坐起身,朝向音源处。

    原来,他们离她不太远,而他们的men'stalk是替她布置一个温暖的心型空间。他们用短短的蜡烛圈起一颗心,随著烛火一一燃起,她的心跟著圆满。

    她走向他们。

    “小也,进来,这里是我们刚盖好的堡垒。”小秩和竞天并肩坐在里面。

    “那么我是受邀的公主啰?”

    “是的,欢迎光临。”竞天拉过她的手,引领她进入。

    “漂不漂亮?喜不喜欢?”小秩连声间。

    “漂亮,好喜欢。”这辈子,首度有人为她的快乐尽心力。

    “我们来唱歌。”竞天问。

    “奸啊!唱歌。”说著,小秩哼起歌曲:“母亲像月亮一样,照耀我家门窗,圣洁又慈祥,发出爱的光芒,为了儿女著想”

    这是童时小也常为他唱的催眠曲。唱著唱著,小也加入轻和,然后,竞天也跟著唱。

    一次次,一遍遍,小秩的头垂下来,他睡著了,竞天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为了儿女著想,不怕乌云阻挡,赐给我温馨,鼓励我向上,母亲啊,我爱你”歌声止歇,小也叹气。

    “你们有一个好妈妈。”

    “小秩出生就没有妈妈,他不叫我姐姐,只叫我小也,他说姐姐是种很辛苦的身分,他说外国人叫妈妈都是叫名字,我猜,他想把我当成妈妈。”

    “你把他照顾得很好。”

    他记得,她被人追杀时,没忘记把补习费交给小秩;也记得,她把全身上下的铜板都掏给小秩,叫他去买御饭团,却没想过自己的下一餐。

    她是好姐姐,也是好妈妈。

    “要是我妈在的话,他会更好。”

    “我相信。”

    竞天不像小也那么幸运,他也有一个母亲,但他的母亲从不在意他的喜乐痛苦,只在意他可以为家族事业付出几分贡献,从小到大,他都在做一件事反抗妈妈。

    截至目前为止,他似乎做得还不错。

    “喜欢大海吗?”竞天问。

    “你没忘记吧?我们在凌晨两点五十分来到这里,我尚未看清大海的面貌,怎能下断语?”小也耸肩。

    “在这之前”

    “大海只出现在电视萤幕或小说上。”她接下他的话。

    “你从未到过海边?”他讶然。

    “先生,我要强调几次?我很穷,非常非常贫穷。”

    “穷和大海有什么关连?”

    “我得用尽每分力气和生活搏斗,这样的人,没有心情欣赏大海,没有空闲仰望蓝蓝天空,更没有时间四处旅游。”

    他沉吟。

    第一根蜡烛熄灭,然后接二连三,当最后一根蜡烛熄失去温暖,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里,她听见他的呼吸,一阵阵,有规律,她想着他的家庭、他的生活、他的性情、他的掐断思绪,从这里开始,她不往下想。

    “怕黑吗?”他问。

    要替自己挣出一片天的女人,什么都不能怕,何况只是区区的黑。别说她了,就连小秩也明白要省电,功课一做完,马上关起电灯,黑对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

    没回话,小也看着星空,没有月亮和光书,每个星子都亮眼璀璨。

    他也保持静默,只是悄悄的把手臂伸到她身后,搂住她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