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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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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股份公司成立后,当年二叔婆的预测终于变成现实。戚福珍怀孕了。

    戚福珍的怀孕直接导致了贺三和贺老二家传统关系的恢复。不管承认不承认,不管贺曙光大度不大度,反正母亲赵兰香去世后,贺三和贺老二两家关系一下子从沸点降到冰点,几乎断了来往。虽然贺曙光也知道贺老二并不是存心逼死他妈妈,他还通过带娣姐姐表达过这个意思,叫二伯伯不要背上过于沉重的思想包袱,但在感情上,他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二伯伯,从来不去他们家,更不邀请贺老二或二叔婆来他们家,就是在路上远远地看见贺老二,也会找个借口岔开,尽量不与他碰面。上次集资开发皇坟岗,贺老二积极支持贺曙光,贺曙光也感动了一下,但并没有从心里原谅他。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戚福珍怀孕后,首先是贺曙光从心里高兴,感觉自己就要做爸爸了,真的成大人了,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微微地激动,人也变得更加宽容和豁达,同时,二叔婆主动关心戚福珍的情况,不断地对七叔婆说注意事项,热心得不得了,客观上也缓和了关系。考虑到七叔婆一辈子就生一个并没有长好的戚福珍,而二叔婆不但自己一口气生了七八个合格产品,而且还曾经是村里老资格的接生婆,七叔婆对二叔婆的指教自然非常上心并心存感激,最后,只要戚福珍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她都要主动跑到前院向二叔婆请教,而二叔婆不厌其烦,主动热情,听了七叔婆的讲述后,不放心,自己跟着她到后院来,当面看看戚福珍的反应是不是正常。时间一长,二叔婆竟然搞成了习惯,当起了戚福珍的义务保育员,天天来查看,问寒问暖,而且还带一些据说对保胎非常有效的食品和偏方来。有一段时间,戚福珍突然特别想吃黄豆牙,但那时候还没有超市,罗沙村以前毕竟是农村,村里人还没有养成天天到市场买菜的习惯,还习惯利用房前屋后道路两边的空闲地自己种菜,所以,村里就没有菜市场,搞得贺曙光和贺三轮番着天天起早跑到东门去买黄豆牙,二叔婆回去把情况一说,贺老二立刻拣起多年前的老手艺,自己在家里发起了黄豆牙,这样,戚福珍就天天可以吃到最新鲜娇嫩的黄豆牙了,搞得就是贺三和贺曙光不感动,戚福珍肚子里的小宝宝也感动了,于是,两家的关系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

    这种情况当然是贺老二所希望看见的。不过,他很知趣,知道贺三和贺曙光对二叔婆的接纳并不代表也是对他的接纳,所以,尽管高兴,尽管他尽量悄悄地为戚福珍他们做着一切,但是他从来都不声张,更没有趁机跟着二叔婆到后院来,只是在二叔婆从后院回来后,他拐弯抹角打听一些后院的情况罢了。

    经过筛选,贺曙光最后打算跟香港恒基集团合作。

    贺曙光是通过邱国强介绍认识恒基集团董事局主席邱孝盛的。邱国强就是旺仔的那个表哥,贺曙光认识,上次在茶楼喝早茶的时候,他还抢着帮贺曙光他们这一台并过单,也算是朋友了。据邱国强说,邱孝盛是他本家叔叔。

    “不过,你也不要因此就对他客气,”邱国强说“老板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表面上对你客气得很,暗地里会算计。你该怎么谈就怎么谈。”

    邱国强这样一说,贺曙光反倒放心不少。

    经过几轮谈判,双方的想法已经比较接近了,对方发出邀请,说他们老板想见贺曙光。贺曙光想,你们老板也不是毛主席,想见就来嘛。但是对方说老板邀请他们去香港谈。贺曙光与七叔公一商量,七叔公觉得这样也好,顺便考察一下对方的公司实力。

    贺曙光说干脆几个村委委员一起去,免得他们怀疑我们得了什么好处。七叔公说好。

    一行人去了之后,对方接待很盛情,简直把他们当成了观光采购团,带着他们参观购物,为他们每人买了西装和领带,一个个精神焕发。贺曙光一开始坚持不要,但对方说这是香港人的规矩,也是邱孝盛老板的一番心意,如果不要,老板反而生气等等。并说生意谈成谈不成没有关系,大家交个朋友。贺曙光再看其他几个村委态度暧昧,自己如果过分坚持,就显得不合群了,只好让步。

    直到晚上,他们都已经被安排吃晚饭了了,并且打算吃过饭就要回深圳了,邱孝盛才露面。

    邱老板很忙,日里万机,跟他们见面的时间很短,似乎他还有更多更大的生意要做,与罗沙村的合作只是他们众多投资项目中的一个很小的项目,所以他不必为此耗费太多的时间。而且,邱老板的出现似乎仅仅是为了礼节,并没有具体的事情要谈。先是一个一个地打招呼,握手,派名片,然后说他很爱国,很想在大陆这边投资合作,只要合作的愉快,赚钱多少无所谓等等,具体要敲定的事项,一句都没有谈。

    从香港回来后,大家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甚至有两个村委还主动催着贺曙光快签合同,说眼下时间就是金钱,多耽误一天就少收一天的租金,还是赶快把合同签了赶快施工吧。其实贺曙光何尝不想赶快签合同赶快施工赶快收租金。但是,他心里总是不塌实,由于土地用途本身是临时性的,确实存在着投资风险,所以,谈了这么多家,因为各种原因最后没有谈成,为什么这个邱老板这么好说话呢?难道真是因为他太有钱太爱国?真像他说的那样赚钱不赚钱无所谓?他们专程过去考察对方的公司,结果那么热情地招待不假,但既没有考察到对方的公司,也没有跟邱老板谈一个正经问题,难道我们是过去玩的?

    贺曙光把自己的疑虑对七叔公说了。

    七叔公听后,足足抽了一根烟,然后问:不跟他们合作跟哪个合作?不跟他们合作,怎么对人家说?

    七叔公的意思贺曙光明白,由于土地本身先天不足,谈了那么多家都没有谈成,现在好不容易谈成一家,如果放弃,又要从头谈起,半年时间不是又没有了?我们有多少半年时间呢?再说,既然全体村委委员都吃了人家的,穿了人家的,现在好意思对人家说不合作了吗?

    “我也知道不好办,”贺曙光说“但这是大事情,不好办也要办好。至于他们招待过我们,还送了礼,我们可以礼尚往来,将来厂房建设成功后,按较低的价格优先出租给他们,把人情补给他,也比现在就这样带着疑问匆匆忙忙签合同好。”

    “时间拖不起呀。”七叔公说。

    正当贺曙光和七叔公一筹莫展的时候,大佬张主动出主意了。

    由于大佬张不是村委委员,所以上次去香港没有他的份,而且,他也比较知趣,没有上赶子过问这件事情,但是,后来贺曙光心中有疑虑,无意当中对大佬张说了,他就留了个心眼,跑回802团,说是为娘家接来业务了。

    第一次是大佬张自己去的,探听出眉目之后,第二次拉了贺曙光一起去。贺曙光从802团回来,立刻就向七叔公汇报。

    “802团?他们跟我们合伙?”七叔公问。

    “不是合伙,是垫资。”贺曙光说“只要我们用三年的租金做抵押,并支付一定的保证金,他们愿意垫资帮我们干。”

    七叔公的眼睛亮起来,说好,好,我怎么看都觉得解放军比那些香港老板可靠。如果跟他们合作,最好。

    七叔公说得不错,802团虽然集体专业了,但部队的作风并没有变,他们接待贺曙光和大佬张的就是一杯茶一包烟,一包烟是大家抽的,贺曙光和大佬张抽,他们的经理副经理也抽,表面上看接待规格比香港那边差远了,但谈的全部是实质问题,一点虚的没有。所以,很快就达成了一致认识。

    村民和村委会成员听说要跟802团合作,都比较兴奋,把功劳记在大佬张头上,仿佛他们村能与802团合作,完全是大佬张的功劳,这样,大佬张就两头占便宜了。在村民这边,他成了恩人,在长城建筑公司那边,他本来就是一名战士,现在却可以代表罗沙村跟当年的首长谈判,喝着首长泡的茶,抽着首长敬的香烟,大佬张连呼吸都比过去热烈不少。

    29

    工业区的名称最后定为“皇凤岗工业区”要说这个名字的诞生,还与贺曙光坚持现场办公有关。

    长城建筑公司的大型设备一开进皇坟岗,贺曙光基本上就天天守在那里,随时解答施工单位提出的各种问题,尽量满足他们的各项要求。这期间,经常有一些外商主动跑过来打听情况,问这是建什么?什么时候完工?承租的条件是什么?每当这时,施工单位都把人家领到贺曙光这里来,交给他,由贺曙光现场解答,并表示欢迎人家来这里办工厂。但他发现,问的人多,承租的人少,他感觉不对劲。此时香港老板过深圳来办工厂成风,标准工业厂房十分紧俏,像他们村这么好的位置,应该供不应求,怎么问的多租的少呢?贺曙光以为是价格问题。跑到其他几个地方一比较,差不多,不是价格问题。那么是什么问题呢?贺曙光纳闷。

    一天,又一个外商跑来打听。之后仍然没有承租,而是悄悄地走了。可能是走得比较犹豫,也可能是正在施工的现场道路不比香港的大马路平坦,总之,没走多远就把脚崴了。本来这不管村里的事,但贺曙光觉得人家是到我们这里来看厂房的,不管生意谈成谈不成,都算是我们的客人,所以,就用的士头把外商送到医院,外商很感动,要跟他做朋友。后来,外商知道贺曙光是股份公司董事长,更加感动,说冲着董事长这样的责任心和工作态度,我就在你们这里办厂了。贺曙光则说,那倒不必,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你该在哪里办厂就在哪里办厂。同时真诚地问对方:“如果不是朋友,你是不是不打算在我们这里办厂?”

    外商犹豫了片刻,说:“那也不是,其实你这里位置靠关口,最方便,就是名字不好听。办工厂,图个吉利,当然希望名字好一点。”

    贺曙光恍然大悟,原来是“皇坟岗”这个名字让外商忌讳,于是立刻就向对方请教:“您觉得起什么名字好呢?”

    对方认真地看看贺曙光,感觉他是真心求教,就说:“既然已经叫这么皇坟岗了,就不要大改,只改一个字,叫‘皇凤岗’,听上去差不多,拼音的第一个字母都一样,但意思就大不相同了。”

    “好!”贺曙光说“叫‘皇凤岗’好,就叫皇凤岗了!”

    后来,工业区就正式确定名字叫皇凤岗。而且灵得很,把皇坟岗改成凰凤岗之后,厂房立刻就被外商承租一空。

    那个外商就是麦建新。

    麦建新其实算不上真正的外商,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商”在香港,凡是能称其为“商”的人都是老板,而麦建新不是老板,他在香港是给老板打工的。大陆改革开放,在深圳成立经济特区,让麦建新看到了希望。他当时有几十万港币,这些港币在香港连一个象样的公寓都买不起,怎么能办工厂当老板呢?但是,到了深圳,节省一点,这就是钱,就是一笔能办一个小工厂的钱。因为深圳的房租金人员工资及各种各样开销都比香港便宜得多。麦建新看到了机会,想到深圳来办厂,把自己从打工仔变成老板。

    麦建新在香港是给他姐夫打工的。给姐夫打工有好有不好。好的地方是不会被老板炒鱿鱼,只要他好好地做,老板大小都会让他负点责任。麦建新在香港就帮姐夫管理一间工厂,经济收入还不错。不好的地方是永远长不大,做得再好也没用,父母和姐姐总是把他当孩子,不断地提醒他要多用心,一方面说“你不小了”一方面仍然把他当小孩子,经常教训他,工作中出点小差错,如果换个场合,根本就没什么,但在自己姐夫的手下小事情也能变成大事情。姐夫可能什么话也不说,却会对姐姐说,姐姐先把他教训一顿,然后再对父母说,意思是向父母表功,说弟弟又惹祸了,完全是她兜着才没有造成大的后果。接着,父母紧急招回麦建新,又苦口婆心地说一番,使本来很小的一件事情变成了很大的事情了,搞得大家都不愉快。另外就是收入永远饿不死撑不死,跟自己的姐夫做事,不好讨价还价,而且有苦没地方说。姐姐和父母永远都认为麦建新是靠姐夫吃饭的,能有一碗稳定的饭吃就不错了,哪有资格计较饭碗大小?他们总是把麦建新为姐夫打工看成是姐夫对他的恩惠,甚至是对他们整个麦家的恩惠,搞得父母在姐姐婆家人面前都没面子。麦建新不想这样生活,想变,甚至想换一家老板打工,但是权衡半天,下不了决心,如果他这样做,在客观上就起到了帮着外人挤垮姐夫的作用,不但让旁人笑话,父母和姐姐也坚决不会答应,所以,他只好忍着。边忍边等待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麦建新的姐夫做玩具生意。从管理上说,他经营的裕祥公司主要为三大部门,一是写字楼,二是注塑厂,三是装配厂。写字楼相当于公司总部,主要负责业务接洽和结算,并给下面的两间工厂下任务单。注塑厂相当于国内玩具厂的一个塑胶车间,生产玩具的外壳和塑料配件,按写字楼下达的生产单配料,并把从注塑机里出来的塑料品修去毛边,然后送往装配厂。注塑厂的技术性比较强,麦建新玩不转,姐夫花大价钱请了专门的师傅帮助打理。装配厂的工作相对简单一些,主要是手工劳动,人很多,管理比较麻烦,这样的工作最好交给放心但没有多大能力的人去做,所以姐夫就把它交给埋建新打理。

    装配厂虽然不会发生什么大事故,但由于人多,所以管理起来比较麻烦,而且,由于香港的人工费用高,他负责的这个装配厂的人工费用支出是整个裕祥企业的主要生产成本。做老板的总是想把成本控制最低,而工人总是想少劳动多收入,所以这里也是整个公司矛盾最多的地方。特别是近两年,大陆搞改革开放,允许香港的企业到深圳建工厂,别的同行行动快,已经把人工费用大的部门建在了深圳河的对岸,成本大幅度降低,给裕祥公司造成一定的压力。姐夫把一部分压力转化给麦建新,让他想办法降低成本。麦建新想了很多办法,连厕所里的手纸都买最便宜的,但成本仍然高于同行,姐夫经常对他发火,而且麦建新常常是在姐夫那里受了气之后,回家不但得不到父母的安慰,反而要再受一遍气,因为父母总是认为姐夫比他有出息,所以姐夫总是对的,反过来还要说他,让他好好珍惜姐夫给他的这个机会,少给姐夫添麻烦。

    这一次,姐夫又因为成本降不下来而向他发火,麦建新没有再做过多的解释,而是向姐夫建议:我们也去大陆开厂。

    姐夫也想到过去大陆开工厂,可考虑到大陆这边法律和政策方面有太多的可变因素,而且工厂放在大陆,天高皇帝远,没办法管理,麻烦,虽然人工会降低一点,但要额外加上运输成本和管理费用,如果因为管理不方便而误单,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姐夫并不打算去大陆办厂。麦建新进一步说,如果仍然在香港,他没有办法再降低成本,如果姐夫认为他能力不行,可以另请高明。姐夫心里也有数,知道麦建新说的是实话,就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态度让麦建新自己过深圳看看。

    麦建新一到深圳,感觉就像鸟儿飞出了笼子,立刻就感受到了自由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与他在香港一天到晚一年到头窝在四面高墙大白天也要开日光灯的作坊相比,这里才是适合人类生存的空间。看着大片大片正在被开发的土地,瞧着一栋栋正在建设的高楼大厦和厂房在阳光的照耀下茁壮成长,麦建新的心也和鸟儿一样飞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不要说是人,就是一只鸟,也要有一个可以自由飞翔的天空。他决定不回去了,就是姐夫不在深圳办厂,他来深圳打工,也不回香港了。

    那次他崴脚,已经是第三次踏上深圳的土地。头一次来深圳完全是试探,以为这边的人都很野蛮,他甚至做好被打劫的准备,把大钱棒在小腿肚上,小钱放在衬衫口袋里,随时准备应付抢劫,可来了之后,发现根本不是这样,大陆的人待他都很友好,物价特别便宜。他在东门街口看见一个卖烧饼的,闻着味道很香,就想买一个尝尝。他拿出一张一百元的港币说买一个,卖烧饼的说这么大的钱找不开,你随便拿一个吃吧,不要钱了。麦建新说这怎么行,你不用找了,能卖几个就买几个吧。卖烧饼的笑,说那也不行。麦建新很疑惑,问为什么不行?卖烧饼的回答:“我就是把全部烧饼一起给你,也值不了你手上那一张钱。”所以,大陆留给麦建新的印象不仅是物价便宜得离谱,而且人也朴实得离奇,更加坚定了他来深圳发展的信念。

    第二次过来的时候胆子大了许多,敢于到处走走看看,感触最深的还是大陆这边的人。这边的人个个都比香港人高大,比香港人漂亮。他去饭店吃饭,竟然发觉饭店的小服务员甚至比香港那边的某些大明星还漂亮,而且态度热情,一点都不高傲做作。再看看门口的保安仔,竟然比香港那边的大老板还有气质。这与他以前的印象正好相反。以前他以为大陆这边人营养不良,所以长不大,比香港人矮而且难看,现在通过两次实地考察,他感觉香港人像是营养不良,没有长大,而且气色不如大陆这边的人好。

    第三次来的时候,他有了顾虑,觉得和大陆这边的人比较起来,自己实在太矮了,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特意卖了一双增高些。鞋子里面垫了一个暗跟,从外表看上去,就是普通的鞋,但实际上里面是垫高的,穿上去之后,个子会“长”高不少。但穿在脚上并不舒服,走得不好,还容易崴脚。果然,那天他把脚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