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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精兰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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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写完妖精兰姐(一),到现在已经十个月了,我之所以事隔这么长时间才接着写兰姐,是因为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回来。

    自打心里有了这个城里来的小伙子,兰姐就开始整日的做美梦,大城市里的花花世界不时的在她脑子里浮现,无论生产队的活多苦多累,只要视野里有姚向善,兰姐脸上总是挂着甜蜜的微笑。大概是她命中注定不该终身在这穷乡僻壤里当农民,很快,姚向善就看出了兰姐的心事,并且托村长做媒闪电般的确定了和兰姐的情侣关系,认定了她的未婚妻身份。眼看春节将至,姚向善决定带兰姐回武汉见自己的母亲,兰姐及父母兄嫂欣然同意了。到了武汉兰姐才知道,姚的父亲早已死在了劳改农场,他的母亲也被红卫兵折磨成了地地道道的精神病患者,由居委会出面安排,让街坊邻居轮流供养,一户一天。看到这一切后,善良的兰姐没有退缩,更坚定了要做姚的妻子,并且替他照顾好母亲的信念。于是,他们把姚家妈妈接到了乡下,住在兰姐家里。一年后,兰姐嫁给姚向善,两年后,兰姐随姚向善返城,当了一名清洁工。从此,开始了兰姐苦难的人生历程。

    回城后姚向善被招进一家国有大企当焊工,由于人能吃苦,又继承了父母的文学细胞,在工厂火热的建设工地,成了一名小有名气的通信报道员,工地上的广播里成天播的都是他写的宣传报道稿,他很快成了这家国企的宣传干事,然后一步一步顺利的登上了宣传科长、宣传部副部长的宝座,最后荣升为报社社长,这一年离他回城整二十个春秋。贵为社长的他出门有小车,办事有秘书,处处被人逢迎,时时有人捧场。不知是官位削弱了人性、冷漠了亲情,还是人生来就是官位的奴才,姚社长大人好像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苦难,忘记了知恩图报的人生信条,开始对相濡以沫的妻子,家里生病的老人、年幼无知孩子不闻不问。甚至动不动就对兰姐吆五喝六,大发雷霆,仿佛老婆只是他不花钱雇来的佣人。

    话说兰姐虽然生活在城里,但他们一家四口(夫妻俩、婆婆和出生不久的女儿)才分到一间15平方米的平房,他们在屋子中间拉了块布帘,母亲睡在里头,他们三口睡外头,在走廊里做饭,要方便上公共厕所。疯癫的婆婆不是把大便糊在了自己脸上,就是把小便拉在了屋子中间,晚上还尿床,无援无故的又哭又闹,兰姐总是不厌其烦的照顾她,像待小孩子一样的呵护她。女儿的出生给兰姐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欢乐,也淹没了所有的不快和劳累。哪知“屋漏偏逢连阴雨”“老天专欺善良人”兰姐的女儿在一岁半时,一次始料不及的持续高烧,烧成了脑瘫患儿,从此就只能在床上度过她的一生了。女儿在床上吃,在床上拉,而且每两小时还要翻一次身,动不动还从床上滚下来。等大一点,会说话了,这孩子什么都不会说,大概是受父亲“口头禅”的影响,只会说一句活:“妈的个x。” 想吃饭说这句,想喝水还是这句,兰姐心里的那个疼痛啊,无法言表。兰姐每天既要照顾疯癫的婆婆,又要护理瘫痪的女儿,经常是刚刚换下女人尿湿的床单,又要更换婆婆拉脏的裤子,十年来,她不知流了多少委屈的泪水。兰姐是个要强的人,不愿让人笑话她只能生不健康的孩子,女儿十岁时他求丈夫去弄个准生证来,再要一个健康孩子。就这样,一年后,她又有了第二个女儿。

    生第二个女儿时,姚向善已是宣传科长,单位分给他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在一楼,有院子。按说,兰姐的日子应该比从前好些,可等着她的却是更大的苦难。好在婆婆和大女儿凌晨三点到七点都能安睡一会,这个时候,兰姐便起床把小区的卫生打扫干净,这是她的工作,她必须得做。接下来又是一天暗无天日的日子,洗不完的床单、裤子、尿布,总是像万国旗一样,始终在她的院子里飘扬。原先只有大女儿和婆婆,现在又多了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儿 。因辛劳而麻木的兰姐已经忘记了什么叫苦,什么叫累,什么叫悲伤,什么叫快乐。

    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家好像对丈夫完全失去了吸引力,他要么回家例行公事似吃完饭,换下脏衣服就走(吃饭时还百般挑剔饭菜不合口味);要么经常不回家,在外整晚整晚的打牌、喝酒,跟自己没有任何语言交流,更别他身体上的接触了;对婆婆和女儿也表现出明显的嫌弃之意,甚至多次想把女儿送到医学院去做医学试验品,供病例研究用,好在医院拒收。兰姐感觉自己那流干了泪的心现在每天都在淌着鲜红的血,她没有朋友,又不愿让亲人们担心,满腹的辛酸无处诉说。于是,婆婆去世后,二女儿也上了高中,可以照顾姐姐了,兰姐便开始一天不落的去舞厅跳舞,以发泄这些年来心里的压抑和不快。

    兰姐到底是兰姐,虽然她从未跳过交谊舞,可她的悟性出奇的高,不出一个月就成了舞厅里男士们争着邀请的舞伴。聪明的兰姐不仅擅长女步,还精通男步,由于她个子高,充当男舞伴去带女士们跳舞也有摸有样,她很快成了本市各个大众舞厅里耀眼的明星,舞厅里没有人不羡慕她的舞技。尽管兰姐四十五了,但岁月的无情掩不住她独有的风韵。不但匀称的身材一点没变形,黝黑的皮肤还特别光滑有弹性,一头黑瀑布般的长发从来就不曾剪短过,永远在她的身后张扬着、摇摆着,在舞厅里昏暗的灯光下,她显得美丽无比,优雅无比。半年后,兰姐又通过向人请教或自己在家看碟模仿,学会了华尔兹、伦巴、探戈、恰恰等拉丁舞,很快成了舞厅的舞后。

    两年后的一天晚上。新来的dj 也真是清涩,一曲快三过后,接着又放恰恰舞曲,兰姐看见有位男士被晾在座位上一直没跳,就说:“我们跳吧,”男士说:“你刚跳完快三,还在喘气呢,歇会吧,别把自己累坏了。”就这么一句“别把自己累坏了”碰到了兰姐的心尖之痛——这些年来累死累活,没人对自己说过这么贴心窝子的话,她那么渴望有个人听她诉说但是没有;她好想哭,不过她强忍着没让泪水流出来。想想,其实她那么容易满足,要求是那么的低,甚至低的可怜,可是就是这么低的愿望都实现不了。是啊,要是有个人能给她一点哪怕是一点点的理解和心疼,就不会有后面的不幸发生了。

    这位跟兰姐一样有着高挑的身材,舞跳的极棒的男士,从此成了兰姐的固定舞伴,也成了兰姐的红颜知己。还别说,兰姐只有和这位男士跳时,那动作才如行云流水,美不胜收,两人配合的的确是天衣无缝,无可挑剔。不久就听说了,兰姐在某宾馆与这位男士幽会,被警察逮着关进号子的事,再接下来又听说她老公亲自驾驶着红旗车,把她接回了家。有人大称姚社长是真男人,如此宽宏大量;也有人说他是良心发现觉得自己的妻子这些年太苦了;更有人说她接妻子回来是家里的大女儿无人照顾。众说纷纭。

    日子又平静的过了半年,兰姐的大女儿去世了,又过了几个月,兰姐的小女儿也上大学了,人们无不替兰姐高兴,她终于熬出头了。出乎人意料的是,一个星期后,在报上看到了姚社长刊登的寻人启示,说妻子失踪了,人们不无扼腕叹息。

    从此,兰姐就从人们的视野中彻底消失了。也就有了我写的妖精兰姐一。

    十个月过去了,我又在舞厅见到了兰姐,我就知道她不会死,因为她是如此的热爱生活。今天的她和十个月前判若两人,坐在舞厅的角落里,透着忽明忽暗的灯光,也能看见她脸上闪烁着的无奈和茫然,这让人会情不自禁的想到失去阿毛的祥林嫂——没有一点生气。她再也不是舞厅的佼佼者了,再也没有男士请她跳舞了,偶尔她主动请别人跳,别人会因为她的坏名声而婉言拒绝。更何况,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不仅她从前的舞伴仿佛全从地球上蒸发了,满舞厅都是生疏的面孔,而且舞厅里的舞蹈花样也让她瞠目结舌。具有南美风情的桑巴舞、牛仔舞正扭得如火如荼,还有一种据说是武汉人发明的“休闲三步踩”(后面的金银铜、abc都是休闲三步踩的一种套路)也在舞厅大放异彩,昨天才刚听人说起“金银铜”今天就有人跳起了“abc”回想她走时跳一曲伦巴都会获得全场喝彩,演绎一段水兵舞能吸引多少人的眼球,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她觉得自己落伍了,心里有种莫名的悲哀。

    这以后,兰姐再没来过舞厅,她又一次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据说是爱上网聊了,还经常去上海、北京面见网友,网友们都夸她年轻、有气质,还带她免费各处游览呢

    ——兰姐的故事让我想起了一段话:女人就是那个到了黄河心不死,无天回力还挣扎的弱势群体。兰姐一生都在不甘中站在时代的最前列追求幸福,可是她到底收获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