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药道 >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1

    许爸爸许妈妈一大早就到菜市场买甲鱼,为知意煲汤。知心整个上午都没有采访,就到病房里陪伴知意,听着于斌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在知意耳边回忆着他们念书时的陈年旧事,倾诉着他的爱慕之情。

    "你记不记得高中毕业那一年,学校组织的旅行?"于斌捧着知意的手,喃喃道,"我们在海边露营,燃起一堆篝火,唱着歌,有海浪,有薰风,有沉紫色的天空,还有影树的红花绿叶"

    知心动容,她从不知道木呐的于斌有这样善于抒情的口才。

    妙的是,间中知意居然睁开双眼,看一看于斌。于斌兴奋得忘乎所以,大叫知心过去。结果知意神情漠然地再度闭上眼睛,呼呼大睡。

    "我真没用,竟然唤不醒她"于斌沮丧地抱住头。

    "我相信她听得到的"知心虚妄地安慰于斌,其实她自己也伤感得要命。

    综合诊疗小组的大夫们进来探视知意,向当值大夫问了问情形,又纷纷离去。靳大夫落后一步,叫过知心,请她提供知意服用安孕宝胶囊的时间和剂量。

    "姐姐是从怀孕第六周开始服用的,"知心使劲回想着,"当时,姐夫遭遇意外过世,姐姐情绪很不稳定,反应也很重,所以每天都吃三粒——好象是四粒,后来似乎还吃过六粒"

    "一直到终结妊娠吗?"靳大夫问。

    "是的,整个孕期她一天不拉地服用。"知心肯定。

    "这样的服用剂量,显然处在了一个临界点,"靳大夫说,"虽然是在规定范围以内,但是已经达到了安全值的最高线。"

    "有什么不妥吗?"知心忙问。

    "你们提供的食品,医院的实验室已经一一进行了筛检,都没有查出问题,"靳大夫直言不讳,"可是对安孕宝的检验,我遇到了一点阻力,实验室一直找借口推脱,不肯接手。后来我才知道,院长的意思是,像费氏药业这种声誉上佳的制药企业,药品质量是值得信赖的,而且医院和费氏关系良好,院长认为,没有经过费氏的认可,擅自对他们的药品进行查检,是很不友好的行为。"

    "费氏药业与各家医院一向往来密切,"知心不屑道,"每一种药品的上市流通,费氏和他们所掌控的中间商,给予医院的回扣空间,都是非常之大的。"

    "是吗?"靳大夫微微皱眉,道,"不过,我已经把安孕宝的样品寄回美国,请那边的同仁们帮忙查证。目前,找到致病的因素,对症下药,才是挽救你姐姐的有效办法。"

    "靳大夫,您有所不知,费氏药业在此地神通广大,尽管有所怀疑,但从来就没有人能够真正查实他们的药品质量问题。"知心气愤道。

    "难道已经有人对费氏药业出品的药物,产生过怀疑?"靳大夫很感兴趣。

    "岂止是怀疑!"知心一股脑儿说出了来自观众热线的所有听闻,连同烂尾楼中的那群流浪汉,下岗工人家死亡的孩子,以及前药监局局长猝死的孙子。

    "那家下岗工人死了孩子,本来是主动打了电视台的新闻热线,我赶了过去,结果碰到费氏药业的人,那家人当面拒绝接受我的采访,"知心并没有提到费扬,"靳大夫,您说蹊跷不蹊跷?"

    "能带我去看看吗?"靳大夫突然说。

    知心没有推拒,她陪着靳大夫,去了那幢烂尾楼,那群流浪汉还在那里,就着凉水,啃着坚硬的剩馒头。在遭遇了药监局的冷面之后,那些人万般无奈,已经不似往常那般警惕和设防。

    "既然是电视台的记者和医院的大夫,就跟他们说说吧,"其中一个人说,"权且当作赌一把,咱们愿赌服输!"他的意见得到了众人的一致拥护,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人家从来就没什么大病大痛,一点小小的胃炎呢,吃了费氏的息炎痛,肾功能衰竭,没钱治,眼睁睁看着死掉了"

    "一家子六七口人,就靠着他一个劳动力"

    "俺们去费氏,被保安打,去药监局,被门卫拦着"

    在纷乱的诉说中,知心听明白了,这些人,目的不过是帮助死去的亲戚一家,讨要一笔象样的赔偿金,结果被费氏的保安殴打,到药监局投诉,连门儿都进不了,递上去的材料,没人理睬。走投无路之下,他们当街拦了费智信的车,拦车以后,药监局的报告倒是迅速出来了,答案是药品没问题。

    "俺们不是傻子,平白无故的,人咋能说死就死了呢?"

    "听人说,药监局跟他们是勾结一气的,就会欺骗俺们老百姓"

    "这一趟,挨打受累,路费也花光了,连家都回不了"

    死者的亲属声泪俱下。

    我会尽全力帮你们调查。末了,靳大夫承诺道。他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百元钞票,递给一位正嚼了冷馒头,一口一口喂婴孩的老妇人,说,大婶儿,去给孩子买点儿热乎的吧。那老妇人感动得当即跪下,给靳大夫磕了几个响头。

    在下岗工人家,知心和靳大夫吃了闭门羹。知心一经说明来意,对方就粗鲁地把他们撵了出去,任凭怎么敲门,人家都不再开门。

    前药监局局长倒是热情地接待了他们,知心顺便解释了上次的采访,电视台的领导临时接到通知,对费氏的报道,需报经有关部门的批准。知心把选题报上去,立刻遭到了否定。

    "太不正常了!"老人家愤恨,"我前几天已经去找过主管新闻媒体的领导,当面质问了他们!他们没有权利遮掩事实!"

    他与靳大夫一见如故,详详细细地讲了孙子死亡的经过,又把孙子的照片拿给他看,说着孙子生前的趣事,说得老泪纵横。

    "可惜,我刚接到通知,药检所的报告,说明镇灵丹没有质量问题,"老人家呜咽,"孩子就这么冤死了,连凶手都找不到,我这爷爷也太不称职了"

    "那支注射液,还有剩余吗?"靳大夫问。

    "有的,"老人家说,"一出事,我就把剩下的半支针剂封存了,拿到药检所进行检验,等药检所的检查一结束,我又给带了回来。"

    "那太好了,我立刻寄回美国检验,"靳大夫说,"老人家,您放心,我会尽我的全力,帮您查明原因。"

    老人家握住靳大夫的手,久久的,不肯松开。

    2

    "费总,药检所的报告出来了,一切正常。"咨询部经理向费智信报告。

    "好!"费智信称赞一声。

    "那老头恐怕做梦都没想到,就算他一步不离地守着人家做检验,出来的报告,一样不受他的监控。"咨询部经理面有得色。

    "从明天起,小扬就到咨询部工作,"费智信交代,"你抽空教教他。"

    "没问题。"咨询部经理大言不惭地应允。

    费扬站在一旁,缄口不言。

    "另外,我得到线报,"咨询部经理瞄了一眼费扬,告诉费智信,"有一位电视台的女记者,跟一个从美国来的大夫,去找过那几个死亡患者的家属。"

    "哦?"

    "这是他们的资料。"咨询部经理一如既往地扮演着情报人员的角色。

    "省电视台新闻部,许知心"费智信念了出来。

    费扬一怔。

    "美籍专家靳忠烈!"费智信啪地扔了那叠资料,"他妈的,这浑蛋想干嘛?!"

    "听说这位姓靳的大夫,还从那老头手中拿走了剩下的半支镇灵丹。"咨询部经理说。

    "姓靳的,你他妈的想威胁我?"费智信冷笑了,"当心老子玩儿死你!"

    "费经理,对不起了。"咨询部经理朝着费扬,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费扬不明所以。

    "那位姓许的女记者,以前到费氏采访过,她的同伴,还被保安打折了胳膊,"没想到咨询部经理对费智信说了出来,"这会儿,她跟费经理好象走得很近"咨询部经理看了看费扬,口下留情,没有说下去。

    这个该死的探子!费扬想揍他。

    "走得近?很好啊!"费智信没有听懂,"我记得那个女记者,很聪明的一个人嘛。小扬,你叫她大大方方开个价,给她点钱,叫她从此以后不要再插手费氏的事情。"

    "她是我的女朋友。"费扬不得不说。

    "女朋友?"费智信张大眼睛,不置信,"你说,她是你女朋友?"

    "费总,我先出去了。"咨询部经理识相地避开。

    "小子,不要轻易用女朋友这三个字,女朋友是要变成未婚妻,再变成妻子的,"费智信走过来,拍拍费扬的肩膀,"儿子,你的意思是,这个许知心,她是你的女人?"

    "爹,我是认真的。"费扬说。

    "既然是你的女人,你就该管教管教,叫她不要乱做报道,乱惹是非,"费扬的话,费智信充耳不闻,他恐吓地竖起一根手指,"否则,即便是你的女人,我对她也不会客气的!"

    "爹,我对她是认真的。"费扬再次重申。

    "别犯傻了,"费智信不怒反笑,"人家那是看中了你的钱,这年头,稍微有点姿色的姑娘,谁不是拿条鱼杆儿,到处钓金龟婿?你倒好,别人一伸杆子,你就乖乖儿地上了钩!"

    费扬隐忍着。

    "那姑娘长得不赖,玩玩是可以的,要是喜欢,爹帮你买幢房子给她,养起来!"费智信慷慨道,"不过呢,咱们这样的人家,结婚,还是要讲求门当户对的。"

    "我很爱她,"费扬说,"我会娶她。"

    "爱?"费智信笑,"小子,记得一条金科玉律,只是想满足肉欲时,不要假装爱对方,否则会很麻烦的,尤其到了想脱手时。"

    "我爱她,尊重她。"费扬强调。

    "她家是做什么的?"费扬的坚持,总算引起了费智信的重视,他皱眉问道。

    "爹,我和她的感情,跟金钱没有丝毫的粘连。"费扬反感。

    "说得好!"费智信冷着脸,喝一声倒彩,讥讽道,"想不到我费智信也能生出个情种!怎么着,你是不是觉得做罗密欧、做梁山伯比当费大少爷更好?是不是特浪漫、特刺激?嘿,我怎么就没看出你还有这种资质?"

    "爹,她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孩子,她绝对不是冲着钱来的,"费扬忍耐地说,"她爸爸原先挺疼我的,知道咱家的背景,反对得不得了"

    "不愿意高攀,是不是?"费智信不为所动,"那多简单,把他家姑娘给看住呗!"

    "爹,我会用事实向她爸爸证明,我不是一个纨绔子弟。"费扬坚定地说。

    "小扬,她家那是演戏!"费智信叹口气,"在这世间,有谁是不贪财不爱钱的啊?她爸爸装什么清高呢?我告诉你,他们肯定巴不得你立马就娶了他家姑娘,一家子穷亲戚都能跟着沾光,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呢,父女俩煞费心机地哄着你,串通了演一出苦肉计,专蒙你这等傻小子——这就叫做,欲擒故纵!"

    "她爸爸不仅对咱家的钱没好感,对咱们的名声也心寸芥蒂。"费扬见没办法在价值观上与费智信达成一致,索性借机试探一下北塘制药厂的事。

    "名声?什么名声?"费智信果然追问。

    "外面有人说——"费扬迟疑,他不想拿出千伶拍摄的相片,他怕连累到她,给她带来无尽的困扰。

    "说什么?"费智信紧盯着他。

    "说、说、说是咱家受利益驱使,"费扬字斟句酌,"在搞什么人体实验!"

    费智信神色陡变,毫不犹豫地扬手甩了费扬一耳光。费扬没提防费智信会动粗,而且下手这么狠,这么重,他被打得眼前星光纷乱。

    "混帐!"费智信咬牙切齿地骂道。

    "爹,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费扬豁出去了,捂着脸,一问到底。

    "王八蛋!"费智信怒不可遏,顺手抓起桌上的一叠报纸,朝他劈头盖脸地打过来,"亏你问得出口!你把你爹当成什么人了?!"

    3

    费扬领着知心去了郊外的费氏动物实验基地,那群藏獒从四面八方飞扑过来,与费扬亲热。那些无比凶猛的大狗,舔着费扬的手,在他面前撒着欢,变得像是全世界最温驯最轻柔的小宠物。知心站得远远的,注视着被狗群亲昵簇拥的费扬,心里牵动不已。

    费扬向驯狗师做了个手势,驯狗师会意,吹了几声呼哨,狗们恋恋不舍地围着费扬转了几个圈,朝驯狗师飞奔而去。

    繁茂的草地上,养马人正赶着几匹壮硕的马悠闲而过。费扬叫了一声,对养马人招手示意,养马人于是牵过来一头红棕色的母马。

    "它还好吧?"费扬抚摩着马头上的鬃毛,显然与这匹马相熟。

    "前些天闹肚子,请兽医诊断过,已经没事了。"养马人说。

    "知心,来。"费扬扶助知心上马,他则坐在知心身后,操纵缰绳。

    费扬一挥鞭,母马顺着草地慢慢向前走去。知心初次骑马,又是惊喜,又是胆怯。费扬手把手地教她掌控缰绳的要领,在她耳边轻声道:

    "别怕,有我在呢。"

    知心终于受不住诱惑,从费扬手中接过缰绳,试着驾驭那匹陌生的马。马很听话,规规矩矩地扬蹄前进,并没有因为她是新手,而朝她发脾气、耍大牌。费扬不住赞美她:

    "知道吗,这可是全马场最烈的一匹马,居然轻而易举就向你臣服了,你真是个天才"

    "别再夸我了,我会骄傲的。"知心回过头来,打断他,却是忍不住笑。

    费扬深深凝视她动人心魄的笑容,突然俯下头,亲吻她。知心的嘴唇是如此的菲薄轻软,有一种清凉微淡的香气,如同一片战栗着的花瓣,很美很性感。

    马带着他们,穿过潺潺溪涧,越过野草横生的缓坡,然后是大片的柑橘林。柑橘林中,果实累累,枝叶间悬垂着一只只熟透的橘子,触手可得。知心孩子气发作,从马背上探手摘下橘子,兜在衣中,剥开来,一行吃,一行喂给费扬。

    "真甜哪!"她啧啧赞叹。

    "我想不明白,这么大的基地,这么多的动物,我爹有什么必要非用活人来做实验"费扬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道。

    "我从侧面请教过靳大夫,他说,临床上有一批志愿者,在新药正式投入使用以前,会参与前期的试用阶段,不过基于人道主义原则,在这个阶段,志愿者可能出现的、哪怕是微乎其微的身体伤害,都会被每一家制药企业或是医院,充分考虑到,他们会竭力规避可以预见的一切风险,"知心头头是道地说,"同时,这些志愿者全部都是自愿报名,并且会在实验过程中获得一定的报酬。换言之,没有哪个国家、哪家药厂会在药品研发过程中,残忍地公开使用活人做实验,除了抗日战争时期的日本鬼子!"说完,知心耸耸肩膀,吃掉了最后一瓣橘子,而后像个小孩子一样,逐个舔舔沾染果汁的手指头。

    费扬不作声。知心讲到的内容,其实是制药行业的常识,他再清楚不过。

    "靳大夫是个侠肝义胆之人,"知心说着,"医院阻扰他检测姐姐服用过的安孕宝,他就寄回美国,请那边的同事帮忙化验。我顺便告诉了他费氏可能存在的一些药品质量问题,他听了,义不容辞地着手展开调查,帮助那些伸冤无门的人"

    费扬拥了拥她,感激她的直言相告。她没有向他隐瞒她所做的一切不利于费氏的事情,说明她信赖他,说明她相信他是出淤泥而不染的。

    "如果每位大夫,都像靳大夫这么正直,这么热心肠,"知心感叹,"我想,国民的药品安全,就不会再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了。"

    "那位靳大夫,"费扬犹疑道,"似乎与我爹有些过节。"

    "是吗?"知心惊讶。

    费扬把费智信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知心。他说,在北塘制药厂时期,靳大夫曾经偷窃了费智信的研究成果,一去无踪。

    "难道靳大夫是为了跟你爹之间的恩怨,才会热衷于调查这些事?"知心揣测。

    "我不确定。"费扬很公允。

    "不,依我的直觉,"知心认真想了一想,断然否定了自己的猜想,"靳大夫绝对不是那样的龌龊小人!"

    4

    千伶的生活逐渐变得千篇一律。ken每日早起,为她准备黄澄澄的煎蛋与香喷喷的牛奶,早餐后用摩托车载她到公司。下班她搭公交车,提前一站下车,到附近的菜市场,与精明的小贩斗智斗勇,为一块或是五毛钱而斤斤计较,然后在狭小闷热的厨房中,煮一顿丰富的晚饭,等着迟归的ken,一起吃饭聊天。晚上的闲暇时光,他们有时看碟片,有时做ài。

    再有,千伶慢慢戒掉了烟,戒掉了安眠药。躺在ken的怀抱里,她很安心,不需要药物的辅助,也可以沉沉入睡了。

    到了周末,他们会一起去建筑工地,仰望那幢尚在毛坯状态的电梯公寓,按图索骥地畅想着他们的新居,在哪个房间安放日式榻榻米,哪面墙壁打穿了,以透明的玻璃来隔断,等等。

    就是这样。

    而在公司里,千伶尽力保持最为清淡的妆容。唇膏用豆沙色,眉笔是棕色,再也不敢似从前那样任性地把眼皮搽成一半金一半紫。她看过太多的女性杂志,那些作者都向职业妇女谆谆善诱,叫她们努力工作,以智力及能力取胜,千万不要在男上司面前突出容颜的优势,抑或以女人的本钱交换薪酬。

    尤其千伶的公司又有那样一个色迷迷的洋人,一双眼睛时时都处在发情状态,水波荡漾,澄蓝的底色透出情欲的红,不知多可怕。

    于是千伶倍加小心谨慎,在小处格外留意,惟恐出错。底裙,永远不会露出来。内衣,以肉色为主。袜子从来不勾丝。清洁、整齐、理性,不抛媚眼,不发嗲,办公的态度与男人一模一样。

    "丁,不要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老姑婆。"洋人连连摇头,露骨地提醒她。

    难道应当穿一袭低胸晚礼服、嘴巴里斜斜叼枝玫瑰,踩着伦巴的节奏往他身边靠吗?千伶在心头冷笑。

    "我不是老姑婆,"她礼貌地回应,"我有未婚夫。"

    "未婚夫?"洋人挑逗道,"美女的未婚夫,头上天生就有一顶绿帽子。"

    千伶不予回应,依旧我行我素,在洋人跟前,孤清而淡然,严防出现春光外泄的纰漏,只差没穿上铠甲、戴一副防毒面具。

    千伶不是不知道美色的裨益,在男人的疆域,色诱几乎是一件所向披靡的武器。公司里的年轻女郎,大都不遵照淑女的条款,怎么出位就怎么穿,有本事无端端弄双黑色绢花丝袜去配粉红高跟鞋,可是男同事看到她们,全部眼前一亮。

    事实上那些女孩子不见得漂亮,苍白的面孔,略黄的头发,但不知怎地,把眼睛描一描、扑上粉,衬着玫瑰红的唇,头发染一染,也就是亮晶晶的艳女了。

    千伶每天一抬头便能看到她们花花绿绿的衣裳,全是廉价货,宝蓝的艳黄的,钉着亮片,镶着羽毛,披披搭搭,但别说,穿在她们身上,衬看她们圆润的手臂及背脊,并不难看,反而有一两分原始的诱惑。

    是年轻?还是有信心?千伶不知道。

    临近下班,她们一个个把颜料厚厚涂上面孔,一层一层的,千伶亲眼看着她们变戏法似的把五官变出来,红是红,白是白,一罐矿泉水,对牢面孔一啧,水雾使粉沉淀,被皮肤吸收,滑得如剥壳鸡蛋,袅袅娜娜地去约会泡吧蹦迪k歌。

    "一群小母鸡!"洋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千伶身边,在她耳旁诙谐地轻轻说道,他口腔里腥臊的气味直冲到千伶鼻腔里,熏得千伶反胃。

    千伶忙避开他。

    "事实证明,一个拈花惹草的男人,从骨子里瞧不起轻浮的女人。"洋人一走,坐在千伶对面的中年女同事便小声说道。

    千伶笑笑。

    这些女孩子活得通透圆滑,玩弄男人于股掌之间。上下班由不同的男人接送,吃饭由男人买单,购物由男人买单,如鱼得水,八面玲珑,却是不轻易将自己交托予谁。洋人时不时挤到她们中间去,调笑几句,揩揩油,然而自她们身上,压根儿讨不到真枪实弹的便宜。千伶瞧着她们游刃有余地对付那色鬼,只觉得自己像是活在上一个世纪,腼腆而呆板。

    饶是如此,洋人的眼光却从未离开千伶。他对千伶的工作万般挑剔、万般为难,千伶起草的文件,被他圈点得千疮百孔,一改就是十数次。

    "文思三千,不如胸脯四两。"女同事朝千伶挤挤眼,开腔道。

    千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透过玻璃门,一名妙龄女正交一份报告给洋人,该女穿着露背的t恤与尖尖的高跟鞋,沉甸甸的胸乳直往洋人眼前凑。洋人对着报告,也不知看还是没看,接连点头,鸡啄米似的。千伶简直大开眼界。

    "这种3p男人,就吃这一套!"女同事笑着评说。

    "3p?"千伶不懂。

    "pig,poor,poud,"女同事一口气说道,"猪,差劲,傲慢。"

    千伶笑起来。

    "你知道有些女明星为什么一辈子红不起来?"女同事诡秘道。

    "为什么?"千伶傻傻问。

    "是因为她们没有张开腿"女同事尖嘎地笑起来。

    5

    睡到半夜,费扬被一些刺耳的声响吵醒。他披衣下床,查看究竟。走道里灯光大亮,费奶奶的房间敞开着,费太的房间也敞开着。费扬探头进去叫了一声,奶奶。没人。再看看费太的屋子,也是空无一人。

    费扬心内惊疑,快步奔下楼,大厅里一派灯火通明,却亦是无人。他穿过草坪,见管家和几名仆佣垂手侍立在费宅的大门口。他赶过去,刚看到一部疾驰而去的计程车。

    "发生什么事了?"费扬问。

    "老太太接到一个电话,慌慌张张地和太太一块儿坐车出去了。"管家答。

    "怎么没叫家里的司机?"

    "我也不知道,"管家如实说,"老太太坚持要坐的士,只好打电话到的士公司去叫,老太太嫌太慢,后来又让司机开车到街角,叫了一部计程车过来。"

    听了管家的话,费扬心中大体有了数,他猜费奶奶和费太是去了北塘制药厂。在那个看守严密、甚至不惜栽种有毒林木的宅院里,必定出现了什么状况。

    那几日费智信去了香港签合同,家中并无他人。费扬上楼换衣服,从车库开出自己的车子,一路驶向北塘制药厂。刚到北塘镇,就见那辆计程车已经空车返回。他的揣测没有错,费奶奶和费太果然去了那里。

    费扬照旧把车子泊在稍远的地方,步行过去。还未走近,他就感觉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件。因为一向紧闭的大铁门无遮无拦地洞开着,门内停放了两部车子,有一部是救护车,还有一部是运送灵柩的汽车。

    院中无人,费扬顺顺利利地朝二楼走去,正对楼道,是一间陈放着医疗器械的房间,大约就是千伶讲述过的那间诊疗室。此刻房中挤满了身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费扬一眼就看见费奶奶和费太,守着那张金属质地的抢救床,双双恸哭不已。

    "救救他啊"费奶奶拽住一位大夫的衣袖,不肯松开。

    "妈,"费太扶住费奶奶,哭泣着说,"人已经走了,没用了"

    "老人家,节哀吧,"大夫也劝慰费奶奶,"这是多脏器衰竭,没办法的。"

    "怎么会这样呢?!"费奶奶哀嚎不已。

    "妈,他已经多活了二十几年,值得了"费太说着,泣不成声,索性与费奶奶抱头痛哭。

    "奶奶!妈!"费扬再也忍不住,唤了两声,走到她们身边。

    "小扬,你——"费奶奶和费太转头看见他,同时瞪大泪眼。

    费扬来不及解释,拨开人群,凑近一看,抢救床上的,正是千伶所拍摄相片中的一个异形人,面色如蜡,呼吸全无,平躺在那里,非常狰狞,却又非常的不真实,像是由橡皮捏制而成。

    "他死了吗?"费扬不禁回头问。

    没人回答他。

    "还有一个呢?也死了吗?"费扬止不住追问下去。

    "呸呸呸!"费太突然反应过激,连连啐他,"不许胡说!你姐姐会长命百岁的。"

    "我姐姐?"费扬诧异万分。

    "小扬,你既然找来了这里,也算是天意了,"费奶奶拭泪道,"来,跟你哥哥告个别吧,他生前从来没有见到过你这个弟弟,死后,你好歹也叫他一声哥哥"费奶奶双泪长流。

    费扬傻了眼。那橡皮人是他的哥哥?开什么玩笑!

    "老人家,到隔壁休息一下吧。"一位护士为费奶奶测量了心跳和血压,觉得不妙,赶快将她搀扶了出去。另一位护士端了杯开水,喂给费太一粒镇定剂。

    "你是怎么来的?"费太问费扬。

    "我被你们惊醒了,不知半夜三更出了什么事,所以就开车跟在计程车后面,结果到了这里。"费扬怕刺激到费太,省略了中间的所有环节,假装之前从未察觉。

    "你奶奶说得对,到了这儿,是你们兄弟一场的缘分,"费太哽咽道,"去吧,认认你的兄长,叫他一声哥哥,送他一程"

    连费太都这么说!橡皮人真是他的手足同胞?费扬把头摇得几乎掉下来。那一刻,他简直以为费奶奶和费太集体疯掉了。

    "夫人,已经给费总打通了电话,"一个陌生男人进来报告,"费总说,他暂时赶不回来,请夫人全权料理——另外,费总的意思是,要安排最好的殡葬仪式,不必吝惜钱。"

    "知道了。"费太说。

    "妈,难道他真的是——"费扬顿住,他没办法对着怪异的橡皮人说出哥哥两个字。

    费太含着泪,点点头。

    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长长的悲啸,似人声,又如狼啼,一声连着一声,声声相接,单调,呆板,全无平仄,全无起伏,却像是一根粗重的铁链,重重地、狠狠地,在空气中扬鞭划动着,将寂静的夜空搅拌得支离破碎。

    费扬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想起花圈店那个肥妇和知心二姨说过的话,这声音的确惨烈,像鬼怪,也像截肢断手后的悲鸣。难道有关闹鬼或是人体实验的传言,就是因此而生?他狐疑地别过头,看向费太。

    "那是你的姐姐,我可怜的孩子,她一到夜里,就疼得满地打滚啊"费太泪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