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作者:亚历山德拉·里普利(美)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斯佳丽的目光不断朝门口瞟着。什么事让瑞特耽搁这么久?埃莉诺巴特勒假装没在意,嘴角却隐隐泛着一抹微笑。十指捻着一枚亮闪闪的象牙梭针,飞速往来穿梭,编织着复杂的缕空花边网。这应该是个安逸的时刻。客厅窗帘全拉上,遮掉了外面的黑暗与暴风雨,桌上的灯光照亮了两问相通的漂亮厅房,哗哗剥剥的金色炉火驱走了寒湿气。

    但是斯佳丽的神经太紧张了,看到家里这副温暖的情景还是缓和不了。

    瑞特在哪里?他回来后,还会不会生她的气?

    斯佳丽尽力想专心听瑞特母亲说话,却做不到。她哪有心情去管南部邦联孤寡之家。手指又不觉摸向胸衣,却发觉已没有波浪形花边可以拨弄。倘使他真的不关心她,就不会关心她穿什么,不是吗?

    “由于孤儿们没别的地方可去,只好办个学校收容他们。”巴特勒老太太说。“所幸成效比预期要好很多。六月时我们有六名毕业生,现在全都当老师了。有两名姑娘到沃特伯勒去教书,还有一名居然可以挑一个去处,不是去叶马西就是去卡姆登。还有一名——好个甜姐儿——也写了信来,我回头拿信给你看”嗅!他在哪里啊?会为了什么事耽搁这么久?再教我这样一动也不动地等下去,我就要叫出声来了。

    壁炉架上的铜钟敲了几声,吓了斯佳丽一大跳。两下三下“不知道是什么事把瑞特耽搁住了?”他母亲说。五下六下。“他知道我们七点吃晚饭,而他也总爱在饭前先来点热饮料。而且,他一定淋成落汤鸡了,回来得先叫他换衣服。”巴特勒老太太将她编织的花边网放到身边的桌上。“我去瞧瞧雨歇了没有。”她说。

    斯佳丽一跃而起“我去吧。”她快步走近窗边,心里松了口气,掀开厚丝帘的一角。外边海堤散步道上浓雾弥漫,层层雾气在街道上盘拢回旋,活像有生命一般。街灯的光晕陷在缓缓飘移的白雾中变得朦胧迷离。斯佳丽赶紧后退,不敢看这片无形的怪异景象,放下了窗帘。

    “外边全是雾,”她说“不过雨已经停了。你看瑞特没事吧?”

    埃莉诺巴特勒微笑道:“他经历过大风大浪,这点小雨、小雾的算什么,斯佳丽,这点你清楚。他当然不会有事。随时都会听到他进门。”

    她的话仿佛当场见效,立刻就传来打开大门的声音。斯佳丽听见了瑞特的笑声和管家马尼哥低沉的嗓门。

    “你最好把湿的脱下给我,瑞特先生,还有靴子也脱下,这里有一双便鞋。”马尼哥说。

    “谢谢你,马尼哥,我上楼换衣服,告诉巴特勒老太太我一会儿就下来陪她。她在客厅吧?”

    “是的,她和瑞特太太都在那儿。”

    斯佳丽聆听瑞特的反应,但只听得他快步上楼的坚定脚步声。仿佛过了一百年,瑞特才下楼来。壁炉架上的钟一定有毛病。分针当时针转。

    “你看起来累坏了,亲爱的。”埃莉诺巴特勒对着正走进客厅的瑞特惊呼道。

    瑞特捧起母亲的手亲了亲。“你就别再对我叨叨了,妈妈,我累倒不累,饿扁了。快开饭了?”

    巴特勒老太太正待起身,瑞特却轻轻按住母亲的肩。“我去叫厨子立刻上菜。”

    “别急!我先喝杯酒。”说完走向摆着酒盘的桌子。他倒威士忌的时候,这才头一回看着斯佳丽。“想陪我喝一杯吗,斯佳丽?”瑞特竖起眉毛嘲弄她。威士忌的味道也在嘲弄她。斯佳丽恍如受了侮辱,转过身去。原来瑞特准备跟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引她上钩,好教她做出惹他母亲反感的事。哼!他得绝顶狡猾才抓得住她小辫子呢!她撇着嘴,眼睛发亮。她也得绝顶狡猾,才能胜过他。她喉头感到一阵兴奋的悸动。竞争总是令她不胜激动。

    “埃莉诺小姐,你看瑞特好可恶。”她哈哈大笑道。“他小时候也这么坏吗?”她可以感觉得出身后瑞特的突兀反应。哈!真是一针见血。

    过去他父亲因他行为不轨而和他脱离父子关系,让他母亲伤心欲绝,因此,这些年来,瑞特对母亲一直深感内疚。

    “开饭了,巴特勒老太太。”马尼哥在门口说。

    瑞特伸手挽着母亲,看得斯佳丽妒火中烧。过后她就提醒自己,多亏他对母亲的一片孝心,她才得以留下来,如此一想,她也就咽下了那口气。“我肚子饿得可以吃下半头牛,”斯佳丽嗓音轻快他说“瑞特也饿坏了,是不是啊!宝贝儿?”这下她占上风了,他不承认都不行。假如她失去优势,就全盘皆输,再也要不回他了。

    结果啊,根本不用斯佳丽操心。入座后,谈话全给瑞特包了。他把去费城寻找茶具的过程特意描述成一段冒险故事,活灵活现地形容他一路接触过的人物,模仿他们的腔调和性格,把他母亲和斯佳丽逗得笑痛肚子。

    “几经波折,好不容易才和他搭上线,”瑞特作出惊慌失措的夸张表情结束道“想想看,新物主竟然太老实,不肯以原价的二十倍价钱卖掉茶具,我内心有多惊慌。一时间,我深怕得使出偷的手段才拿得到手。

    幸亏他接受建议,和我展开一场扑克友谊赛。”

    埃莉诺,巴特勒竭力摆出一副不赞同的表情。“希望你没有做出不诚实的事,瑞特。”不过话中带笑。

    “妈妈!你真叫我吃惊。我只有在跟职业高手过招时,才会诚实应战。这个谢尔曼将军手下的前任上校是个业余的,我得耍点诈,让他赢个几百块钱,才能减轻他的痛苦。他和埃林顿家的人恰恰相反。”

    巴特勒老太太笑了。“哦!那个可怜虫!还有他太太——我真同情她。”瑞特的母亲向斯佳丽探过身来。“有几个人是我娘家的一房远亲。”埃莉诺。巴特勒故意压低嗓门。随后又放声笑了笑,开始追忆往事。

    斯佳丽听了才知道,埃林顿家是东海岸一带有名的赌徒世家,什么东西都可以赌。埃林顿家祖上第一个人来美洲殖民地移民,只是因为和船东打赌,赌谁的酒量大,喝到最后还能站住脚,结果赢了船东的一块地。“到他赢了的时候,”巴特勒老太太作了简单的结论“他已经喝得烂醉,心想最好去看看赢来的土地。据说直到抵达了目的地,他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因为一路上他掷骰子又赢了不少船员的配给甜酒。”

    “酒醒后,他又有什么惊人之举?”斯佳丽很是好奇。

    “哦,我的天!他什么都没做。船靠岸后十天,他就一命呜呼了。

    不过他在船上又跟别的赌棍掷骰子,赢得一位姑娘——船上一个订了合同的女仆——而且,从此以后她怀了遗腹子,就在他的墓前举行一场‘人鬼联姻’婚礼,她的儿子就是我高祖父辈。”

    “他倒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不是吗?”瑞特问。

    “哦,当然。这好赌的天性确实也遗传给后代子孙。”巴特勒老太太继续细数族谱。

    斯佳丽不只一次瞟着瑞特。这个她几乎不认识的男人身上究竟还有多少惊奇事?她从没见过他这么轻松自在,这么快乐,完全无拘无束。我从未替他安排一个真正的家,斯佳丽自省着。他甚至不喜欢那栋房子。那是他送我的礼物,完全根据我的喜好装饰,跟他毫无关系。

    斯佳丽想打断老太大的故事,向瑞特仟悔过去的不是,她愿意弥补所有过错。但是她仍然保持沉默,看他听着母亲东拉西扯的老故事,一副自得其乐的满足样,她可千万不能破坏这种和谐的气氛。

    高架银烛台上的蜡烛,倒映在光洁的桃花芯木桌面上和瑞特乌亮的双瞳里,把桌子与一家三口浸浴在一片温暖宁静的烛光里,在这问幽暗的长厅中形成一座柔光四射的小岛。外面世界被层层的厚窗帘和小小的烛光岛那种舒适感隔绝了。埃莉诺巴特勒的声音轻盈温柔,瑞特的笑声低回动人。爱的磁力在母子间牵引成虚无缥缈而牢不可破的巨网。斯佳丽突然兴起钻人那张网的强烈欲望。

    瑞特说:“跟斯佳丽讲讲汤森表叔的故事,妈妈。”

    在温暖的烛光下,在桌边这片快乐的气氛中,她是安全的。她但愿这种感觉能永远保持下去,她要求老太太讲述汤森表叔的故事。

    “汤森实际上不算跟我们有直接亲属的关系,只是个隔了三代的远亲,不过他倒是埃林顿高祖父辈的嫡系后代,长房长子的独苗。所以他继承了那块赌赢的土地,以及埃林顿家嗜赌如命的天性和福气。埃林顿家的人一向都很走运。只有一件事例外:埃林顿家的遗传基因中有另一个特质,男孩子都是斜视眼。汤森娶了费城一个名门的美娇娘,费城人戏称是美女嫁给野兽。女方父亲是个律师,非常看重钱财,而汤森正是富甲一方。汤森带了太太到巴尔的摩定居。内战爆发后,汤森前脚刚加入李将军部队,他太太后脚就溜回娘家。毕竟她是道道地地的北佬,而汤森那双斜视眼连牲口棚都打不中,别提牲口棚的门了,他十之八九都要送掉性命的。然而,他还有埃林顿家的福气。他一路开到阿波麦托克斯,除了长过冻疮,从没遇到过什么灾难。同时,他太太的三个兄弟和父亲都在联邦军中作战,竟个个丧命。因此,她顺理成章继承了父亲和祖先们辛苦积存下来的财富。汤森就在费城过着帝王般的生活,他在萨凡纳的产业全被谢尔曼充公了,他也毫不在意。你见到他了吗,瑞特?他好吗?”

    “格外斜视了,他两个儿子也全有斜视,幸好女儿倒像她母亲。”

    斯佳丽没把瑞特的话听进去。“你刚说埃林顿家出身是萨凡纳吗,埃莉诺小姐?我母亲出身也是萨凡纳。”她兴冲冲他说。南方生活中错综复杂的宗亲关系,一向就是斯佳丽最大的缺陷。她所认识的人,无一不在数百英里的方圆内拥有一大串伯舅姑姨,堂表兄弟姊妹,唯独她没有。宝莲和尤拉莉没有小孩。杰拉尔德奥哈拉住在萨凡纳的兄弟也没有子嗣。爱尔兰一定还有很多奥哈拉家后裔,不过那对她没啥用处;而在萨凡纳的罗比亚尔家亲人,除了外祖父,全都离乡在外。

    现在她又坐在这里,听着别人的家族故事。瑞特在费城有亲戚。

    而在查尔斯顿,无疑至少也有一半人与他沾亲带故。这不公平!不过也许埃林顿家和罗比亚尔家有些关系。这一来她就是瑞特远亲中的一分子了。也许她还能和巴特勒家,和查尔斯顿的上流社会攀上关系,和瑞特所选择的,也是她决心要打进去的上流社会攀上关系。

    “我对埃伦罗比亚尔的印象很深刻,”巴特勒老太太说。“还有她母亲。斯佳丽,你的外祖母恐怕是全佐治亚,而且还是全南卡罗来纳最有魅力的女人。”

    斯佳丽入神了,探着身子。她对外祖母的奇闻轶事只知道一点皮毛。“她真那么惊世骇俗吗,埃莉诺小姐?”

    “她不平凡。不过我最了解她,她根本没做过惊世骇俗的事。那时候她正忙着生小孩。你的宝莲姨妈头一个出世,接着是尤拉莉,最后是你母亲。事实上,你母亲出世的时候,我正好在萨凡纳。我还记得放烟火。你外祖母每次生小孩,你外祖父就大老远雇来纽约著名的意大利佬,施放美不胜收的烟火。你大概记不得了,瑞特,也可能不希望我有这么好的记性。但是当时你真的被吓得魂飞魄散。我带你出去专程看烟火,你却嚎陶大哭,差点儿把我羞死了,别人家的小孩全都乐得拍手叫好。当然,人家年龄比较大些。而当时你还在褪褓中,简直未满周岁呢!”

    斯佳丽睁大眼睛看着巴特勒老太太,再看着瑞特。不可能吧!瑞特的年纪不可能比她母亲还大。唉,她的母亲到底是她的母亲。她一向认定母亲早已老得过了敢爱敢恨的年龄。瑞特怎可能比她母亲老?

    倘使他当真那么老,她怎么能如此死心塌地爱他?

    谁知瑞特又教她接连大吃一惊。他将餐巾丢在桌上,起身走到斯佳丽身边,亲亲她的脑门,然后走向他母亲,捧起母亲的手吻了吻。“我得走了,妈妈。”他说。

    哦!瑞特,不!斯佳丽想要大叫。可是她吓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连问他上哪儿去都没问。

    “我希望你别在乌漆麻黑的下雨天出门,瑞特,”他母亲不满道。

    “而且斯佳丽人在这里。你连跟她问好的机会都还没有哩!”

    “雨已经停了,又是满月,”瑞特说。“我不能错失上游涨潮的最佳时机,正巧可以赴在退潮前到达那里。斯佳丽也是个生意人,她懂得在离开一段时日后,总得回去视察干活的人。是不是哪,我的小乖乖?”他瞧着斯佳丽时,烛光火焰在她眼中闪动。不待回答,他便径自走人门厅。

    斯佳丽急忙起身离座,差点弄翻椅子,也未向巴特勒老太太交代一句话,便疯狂地追了过去。

    跑进穿堂,瑞特正拿着帽子,在扣外套。“瑞特!瑞特!等等!”斯佳丽叫道。她没理会他转过头时脸上的警告神情。“晚饭吃得这么愉快,你为什么要走?”她说。

    瑞特从她面前走过,推开门厅和穿堂间的门。门闩咯嗒一声,门就重重合上,和屋子其他房间隔离开来了。“别吵了,斯佳丽。白费劲儿。”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拖长着语调说“也别指望我会跟你同床,斯佳丽。”

    瑞特打开沿街大门。她还来不及开口,他已一溜烟跑了。大门在他身后徐徐掩上。

    斯佳丽直跺脚,但光跺脚还不足以发泄怒气与失望。他对她为何如此无情?她勉强承认瑞特毕竟机怜,不由半气半笑地扮了个鬼脸。

    那好吧,她一定得再放机怜点儿,没有别的办法。她得立刻放弃生小孩的念头,另想办法。斯佳丽双眉紧锁,回到饭厅找瑞特的母亲。

    “我说亲爱的,别难过了,”埃莉诺巴特勒说“他没事的。瑞特对那条河了若指掌。”原来她一直站在离壁炉不远的地方,不愿走进穿堂打扰瑞特与她的道别。“我们到藏书室去,那里舒服,餐桌就留给下人收拾吧。”

    斯佳丽安安稳稳坐在高靠背椅上,免得吹到穿堂风。不,她说,她不需要盖膝的毛毯,她很好,谢谢。“我来帮你把毯子盖盖好,埃莉诺小姐,”她拿下身上的开士米羊毛围毯,坚持说“你就坐着,尽量放松。”斯佳丽硬把巴特勒老太太服侍得舒舒服服。

    “你真是个好姑娘,斯佳丽,跟你那可人的母亲一样讨人喜欢。在我印象中,她总是那么细心体贴,礼貌周到。当然,罗比亚尔家的姑娘都循规蹈矩,但是埃伦最特别”斯佳丽闭上眼睛,吸着美人樱的淡谈清香。一切都会没事。埃莉诺小姐爱她,准会要瑞特回家来,他们从此就可以永远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了。

    斯佳丽坐在铺着厚座垫的椅子里,安详地半睡半醒,回想起温馨的往事,不由入眠。门外穿堂突然响起一阵骚动,将她惊起,脑子里又乱糟糟的。一时间她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怎会来到这个地方。她眨眨朦胧的双眼,望着站在门口的男人。瑞特?不!不会是瑞特,除非瑞特剃掉了胡子。

    那个大个子不是瑞特,他摇摇晃晃地跨进门槛。“我要来看看我的嫂子。”他说。字音糊成一团。

    玛格丽特跑到埃莉诺跟前。“我想法阻止过他,”她叫着说“可是他却跟我发脾气——我没法叫他听话,埃莉诺小姐。”

    巴特勒老太太站起身。“安静一点,玛格丽特,”声音虽然急切却仍不失平静。“拉斯,我正等着你向我请安呢。”她的声音响得出奇,字字清晰。

    斯佳丽这时已完全清醒。原来是瑞特的弟弟。看他的样子大概也喝醉了。说起来,醉汉她也见过,但没有一个特别新奇的。她站起来,冲着拉斯微笑,露出两个酒窝。“埃莉诺小姐,真怪,你怎么这么好的福气,生了这么两个儿子,而且一个比一个帅?瑞特从没向我提过有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弟弟!”

    拉斯蹒跚地向她走来,两只眼睛滴溜溜朝她全身一扫,就紧紧盯住她蓬松凌乱的鬈发和涂脂抹粉的脸蛋。他不是脸带笑容、而是斜着眼,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原来这位就是斯佳丽,”他口齿不清他说。“我早知道瑞特会娶上她这种骚娘们儿才了事的。来!斯佳丽,给你小叔一个亲切的吻吧。我相信,你准知道怎么讨男人的欢心。”拉斯的大手像两只大蜘蛛爬上斯佳丽的手臂,紧紧扼住她的喉咙。然后他张开嘴,贴上她的唇,一股馊臭味钻进她的鼻孔,他把舌头硬塞进她的齿间。斯佳丽拼命抬起手来推开他,无奈拉斯太强壮了,整个身子紧紧贴在她身上。

    她听见埃莉诺巴特勒和玛格丽特的声音,却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必须挣脱这令人厌恶的拥抱,洗刷拉斯侮辱人的羞耻。他竟把她看做娼妓!而他待她就像待娼妓一样。

    冷不防,拉斯一把推开斯佳丽,将她按入座椅。“我敢说你对我亲哥哥就不会这么冷淡。”他大声咆哮。

    玛格丽特已特勒靠在埃莉诺肩上啜泣。

    “拉斯!”巴特勒老太太厉声喝叫,尖利如刀。拉斯东晃西摇地转过身,撞翻了一张小桌子。

    “拉斯!”他母亲又厉声叫道。“我已经拉铃召唤马尼哥,他会送你和玛格丽特回家。等你酒醒了,再写封道歉信给瑞特的太太和我。你把你自己、玛格丽特和我的面子全部丢光了,在我没有原谅你今晚所带给我的羞辱前,这屋子不欢迎你来。”

    “对不起!埃莉诺小姐。”玛格丽特哭着说。

    巴特勒老太太两手搭在玛格丽特的肩上。“我为你感到难过,玛格丽特。”说完将玛格丽特推开。“回家去吧!以后你想来,随时都欢迎。”

    马尼哥那双机警的老眼一看情形不对,便将拉斯弄走,想不到拉斯竟一声也不吭。玛格丽特急忙跟在他们身后离去,嘴上连声道歉:“对不起。”直到大门关上才听不见她说话声。

    “亲爱的孩子,”埃莉诺对斯佳丽说“我无法找借口,拉斯醉得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这不是借口推托。”

    斯佳丽浑身上下抖个不停,出于嫌恶,出于屈辱,出于愤怒。她为什么听任这种事发生?让瑞特的弟弟辱骂她,让他弟弟对她动手动脚,亲她的嘴?我早该当面吐他口水,抠他的眼珠子,用拳头捶他那张肮脏的臭嘴。可是我没这么做,我只是承受着屈辱——好像我活该,好像我真是娼妓。斯佳丽不曾如此被羞辱过。被拉斯的话,被她本身的怯弱羞辱。她觉得自己被砧污,洗不脱污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倒不如拉斯打她,拿刀戳她呢。身上有瘀伤、刀伤可以痊愈。但是出了那么叫她恶心的事,她的自尊可永远恢复不了。

    埃莉诺向她探过身来,想拥抱她,但斯佳丽不让她碰。”不要管我!”她竭力想大喊,却只能发出一声呻吟。

    “我不能不管,”巴特勒老太太说“你要听我说埃你得明白,斯佳丽,你得听我说,你不知道的事还很多。你有没有在听啊?”她搬来一张椅子,靠近斯佳丽身旁,相隔只几英寸,就坐下了。

    “不!走开。”斯佳丽捂住双耳。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埃莉诺说。“而且我要告诉你——一次又一次地不厌其烦,就算说上一千次也无所谓——一直到你肯听为止”她滔滔不绝他说着,声音虽然轻柔却很坚定,一面用手抚摩斯佳丽低垂的脑袋,又安慰,又关怀,渐渐用善意与爱心打动斯佳丽那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心,她说“拉斯确实罪不可赦,我不要求你原谅他。但是我又不能不替他求情,斯佳丽。他是我的儿子,我很清楚他内心痛苦才做出这种事来。他不是想要伤害你,亲爱的。他只想在你身上发泄他对瑞特的不满。要知道,他自知瑞特在各方面都比他强,他事事都永远赶不上瑞待。瑞特长袖善舞,要什么有什么,事情只要他一经手,无不顺顺利利、妥妥当当。而可怜的拉斯,却一事无成。

    “今天下午玛格丽特偷偷告诉我,拉斯早上去上班的时候,人家告诉他不用来了。要知道,他因酗酒而被解雇了。他老爱喝酒,男人都老爱喝酒,但不像他自一年前瑞特回查尔斯顿后,喝得那样凶。拉斯一直有心把农场经营好,战后退伍回家,他便一直拼命工作,但总不顺心,稻谷收成没有一次像样的,为了付税,他必须变卖所有东西。因此当瑞特开口要买下农场,拉斯只好卖给他。那块地本当属于瑞特,但是他和他父亲一一哎!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拉斯在一家银行找到出纳员的职位,但是恐怕他认为管钱是件粗俗的工作吧。以前的绅士不是签帐,就是一声令下,便自有代办人出面料理一切。总之,拉斯的工作错误百出,帐目从没平衡过。终于有一天,捅出一个大漏子,丢了差事。更糟的是,银行说要告到法庭,叫他赔偿付锗帐的损失。后来瑞特出面摆平了这场风波,却也严重伤害了拉斯的自尊。于是他便开始酗酒。现在可好,他又丢掉另一个饭碗。更糟的是,不知是哪个笨蛋——还是坏蛋——透露消息说他的工作原是瑞特安排的。拉斯气急败坏直奔回家,喝得烂醉如泥,连路都走不稳。

    “愿上帝原谅我的偏心,我一向最疼爱瑞特。他是我的头胎,自他躺在我怀中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把心全交到他的小手中了。我也爱拉斯和罗斯玛丽,但是和我对瑞特的爱不同,这点恐怕他们也知道。罗斯玛丽以为这是因为他在离家好长段时间后,才又突然像从瓶子里冒出来的精灵一样回来,买给我这栋屋子里的一切,也买给她盼望已久的漂亮连衣裙。她不记得瑞特离家前的情况,那时候她还在襁褓中,哪知道他是我的心肝宝贝。拉斯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但是他父亲疼他,所以并不怎么在乎。史蒂文把瑞特赶出家门,立拉斯为继承人。他爱拉斯,也以他为荣。但史蒂文去世了,到这个月已有七年了。如今瑞特又回家来,为我带来莫大的快乐,这一切拉斯都看在眼里。”

    巴特勒老太太因努力吐露内心压抑已久的秘密,声音变得粗哑、刺耳。最后竟失声痛哭。“我可怜的孩子!我那伤心可怜的拉斯。”

    我应该说些话才对,斯佳丽暗忖,说些让她好过一点的活。但是她说不出口,她本身也非常伤心呢。

    “埃莉诺小姐,不要哭,”她徒劳地劝道。“不要难过,求求你,我有事要请教你。”

    巴特勒老太太深深吸口气,擦干眼泪,稳住激动的情绪。“你有什么事,亲爱的。”

    “我得知道,”斯佳丽急切他说。“你一定得告诉我。老实说,我看起来像不像——他说的那样?”斯佳丽需要别人肯定,需要这位仁慈、浑身散发柠檬香味的女人的认同。

    “宝贝儿!”埃莉诺说“你看起来像什么,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瑞特爱你,因此我也爱你。”

    天哪!她的意思是说我看起来像娼妓,而这竟并不重要。她疯了不成?这当然重要,比天下任何事都重要。我要当个淑女,就像我打算当的名门贵妇那样。

    她绝望地抓住巴特勒老太太的手,不知道自己弄得人家痛苦不堪了。“哦!埃莉诺小姐,救救我!拜托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当然,亲爱的,你要什么尽管告诉我。”巴特勒老太太脸上表情已恢复平静和慈爱。她饱经世故,早已学会掩饰痛苦。

    “我需要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看起来不像是个淑女。我是淑女啊!埃莉诺小姐,我真的是。你认识我母亲,你应该知道。”

    “你当然是,斯佳丽,我当然知道。外表并不可靠,以貌取人是不公平的。我们实际上可以毫不费事地应付一切。”巴特勒老太大轻轻从斯佳丽手心里抽出被捏肿了、颤动的手指。“亲爱的孩子,你活力充沛,有用不完的精力;可惜这给生活在这块古老陈腐的低地的居民留下错误印象。但是你千万不能放弃这样珍贵的特质。我们只需想点法于让你不那么锋芒毕露,你若入境随俗,就会觉得自在些了。”

    我也会帮你的,埃莉诺巴特勒内心暗暗说道。她将拼老命保护这个她确信瑞特深爱的女人。如果斯佳丽不在脸上涂脂抹粉,不要穿奢华而不适当的衣服,事情就好办多了。她很乐意有机会将斯佳丽塑造成道道地地的查尔斯顿人。

    斯佳丽感激地收受巴特勒老太太对她的圆滑评估。不过她精明过人,决不会完全相信这番话——今早埃莉诺便是以同样方式来对付宝莲和尤拉莉的。但瑞特的母亲愿意帮助她,这点才是重要的,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