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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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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这天上午是高志强以市委常委工作主持人的身份,第一次召集常委扩大会议。

    推开常委会议室的门,高志强还习惯性地朝过去自己常坐的背靠门口的位置走去。银秘书长便赶紧走过来,将他往文书记过去坐的主持人的位置上请。那是最里边的椭圆形桌端的一个位置,后面装饰着白色墙纸的墙上高高挂着庄严的党旗和国旗,一看就有一种总揽全局的架势。高志强忍不住朝那个位置瞥了一眼,暗自思忖道,每次文书记只要高坐在那个位置上,下面的人就觉得他比平时多了几分威严,原来是那个特殊的位置在起作用。高志强就恨不得立即跑过去,端坐在那个位置上,然后向下面的各位与会人员发号施令。又觉得那个位置迟早会归自己,暂时没必要这样急切。究竟还处在过渡阶段,如果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那么别人就不会太把你当回事。高志强于是冷冷地对银秘书长说:“什么地方不一样?”银秘书长说:“那里居中,便于主持会议。”其他人也说:“挂着党旗和国旗的地方是首席,主持人当然应该坐到那里去。”

    高志强主意已定,当然不是别人能够动摇的,他半开玩笑道:“人各有志嘛,我坐惯了现在这个位置,你们就不要勉强我了。”

    众人也就不再多嘴,把目光从那个空着的位置上挪回来,盯着高志强落座于原来的老位置。至于文书记坐过的那个位置,高志强不去坐,别人当然更不会据为己有,从此就空了下来。常委们一望见那把空着的椅子,总感到怪怪的,觉得那么好的一个码头空在哪里,多有可惜。

    人员很快到齐,高志强轻咳一声,宣布会议开始。他说:“今天各位常委和政府几位市长以及经济部门领导都已准时到会,我看大家的精神状态都不错,这说明文书记这个班长带班带得好,我们这个班子是有凝聚力和战斗力的。”先把文书记抬出来,无非是为了降低姿态,增强自己的亲和力。如果一上场就居高临下,恐怕难以服众,他此时究竟还是个代理,不是正式的市委书记。

    听高志强这么一说,大家刚才那表情呆板的脸色就松动了些。只听高志强又说道:“会前银秘书长已经跟各位通了气了,今天把大家请来,主要是商讨当前乃至今后一段时间临紫经济工作的思路和方向。在场的都是在经济一线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兵,对经济工作都很有一套,希望大家畅所欲言,把自己的真知灼见毫无保留地贡献出来,为临紫的经济工作献计献策。”

    说到这里,高志强特意抬头看看对面的雷远鸣,说:“老雷你看这个会这么开,行吗?”雷远鸣说:“行啊,大家就按高书记提供的思路发言,想到哪说到哪,中间还可以随时补充,要把会开得气氛浓一点。高书记第一次主持常委扩大会议,我们要以实际行动支持高书记的工作嘛。”

    说得大家都轻松地笑起来。雷远鸣还说:“我们不是各管一块吗?管农业的谈谈农业产业结构如何调整,管工业的谈谈怎样进行企业资产重组,管商业的谈谈用什么法子激活流通领域,管外经的谈谈招商引资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有效吸引外资。”

    毕云天接着发言道:“我先说两句吧。现在国家正在搞西部大开发,临紫市虽然没有划归西部范围,但却处于中西部结合处,开发西部得取道中部。比如紫黎公路就是连接中西部的中间纽带,如果借此机会积极向上争取,也许可以立得上项。”

    经雷远鸣和毕云天这一点,大家的思维就活跃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道出了许多高志强平时很少想得到的搞活经济的新点子新思路。会议开了一上午,只有部分同志发了言,下午接着又开,直到晚上7点多才结束讨论。最后高志强感谢大家充分发表了高见,并做了全局性的总结和归纳,然后回头对银秘书长说:“你负责组织政策研究室和经济研究室的秀才们,一个星期内把今天的会议精神整理出来,形成决议,我和雷市长过目后,再发放全市,今后就按照这个办法操作。”

    银秘书长自然不敢怠慢,第二天就把两个研究室的笔杆子喊到紫江宾馆一间小会议里,根据常委扩大会议的记录,进行整理补充和完善,再几经磨合,第四天便出了初稿。先拿去给雷市长看了看,他在上面批了几点意见,银秘书长立即和起草人据此作了修改,重新打印好,再交到高志强那里。

    高志强觉得常委的意图基本体现在里面了,但略嫌啰嗦了点,条理性也不强,亲自动笔作了调整。他把这个决议的中心内容归纳成一句话,叫做一二三四工程,拆开便是一条公路,两个市场,三家厂子,四千亩笋竹林工程。一条公路就是那天常委扩大会议上毕云天说的那条穿越临紫7县1区的紫黎公路,高志强觉得毕云天说得很有道理,特意把这个项目放在决议的首位提了出来。两个市场是已经动工的紫西五里坡轻工业品批发市场和高志强酝酿多时的紫东郭家冲木材批发市场。三个厂子是正在扩建改造的紫源酒厂、紫城烟厂和紫江农药厂。四千亩笋竹林是指临紫市北320国道沿线四千亩笋竹林开发基地。除一条公路暂时还没有眉目无法确定责任人外,其他几项工程高志强都注明了负责具体实施的单位和分管市领导,以及必要的奖罚措施。然后高志强签了字,交给银秘书长,让他拿去打印成文,下发到各战线和部门。同时还电话跟文书记作了详细报告,文书记表示这个一二三四工程这个时候出台,非常及时和必要。

    决议抛出去后,大部分人说高志强点子新鲜,思路清楚,具有较强的可操作性,将对临紫今后的经济建设起到非常大的推动作用。但也有人对一二三四工程有异议,说是形象工程、面子工程和水漂工程。高志强于是在全市经济工作会议上特别强调说:“有人说一二三四工程是形象工程面子工程和水漂工程,这些说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只是我要说,一方面,这一二三四工程并不是我个人提出来的,是经过常委扩大会议集体讨论通过,又报经文书记亲自同意了的;另一方面,就目前我们临紫市的情况来看,搞些形象工程和面子工程难道没有必要吗?过去我们确实搞了一些没有多少实效的形象工程和面子工程,所以现在大家都忌讳形象工程和面子工程这样的词汇,好像一提到这些,就是为了图政绩,捞资本,好日后飞黄腾达。可我们想过没有?在别人眼里,我们临紫的形象还只有那么美,面子还只有那么大,如果我们的形象工程和面子工程搞好了,就可筑巢引凤,把外面的人才和资金吸引进来,为我所用,提高临紫经济实力,这样就不是什么水漂工程,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实在在的实绩工程了。”

    高志强还说:“除此之外,现成的利益也是明摆在那里的。比如这条紫黎公路,还是五十年代修的毛坯路,又窄又烂,坑坑洼洼,晴天灰,雨天泥。而我们临紫8县2区,就有7县1区的人天天走这条路,我们年年喊要扩建,要整修,却只打雷,不下雨,一直没有具体动作,再这样下去对我市的经济建设该是个多大的制约?比如两个市场,一旦建成启用,周边省市的商户立即就会把产品和资金带过来,使临紫的流通形成规模效应。至于三个厂子,一直是我市的骨干财源,这几年由于受市场冲击和信贷资金缺位的影响,生产经营一度陷入困境,但我们也要看到他们雄厚的技术基础和设备底子,我们摸准了,再适当注入资金,这三个厂子都是能够东山再起的。过两天我就打算把几家银行的头儿请到一起,让他们给这几家企业出谋划策,投放资金。比如紫源酒厂,他们应该也看到了,自扩大生产和销售规模之后,已经初见成效。再比如对这四千亩笋竹林的开发,在美化进入临紫市的320国道沿线风光的同时,还可调整农业产业结构,给当地农民带来极大的经济效益,增加咱们临紫的农林特产税。”

    高志强一番讲话,在临紫干部职工中产生了较好反响,对这个一二三四工程基本形成了共识。市领导于是按照各自分工,带着自己分管的有关部门深入下去,先是评估论证,接着想方设法跑资金跑技术,扎扎实实行动起来。高志强更没闲着,每两个星期就要到点上去跑一趟,一项项检查落实。

    这一天高志强让司机小罗送他去了生资公司。下车前,高志强说:“这两天放你的假,有事我再给你电话。”小罗把小车开走后,高志强就向一辆车头挂着红绸,车上装满化肥的大货车走了过去。大货车的马达已经打响,高志强一上去,大货车就缓缓向门口开去。开车的是生资公司的杨总经理,旁边还坐着林业局的肖局长,高志强就坐在靠右边的副驾驶位置上。

    这是高志强早就预谋好了的,要把化肥送到320国道旁的范家村去。那是一二三四工程示范点之一的四千亩笋竹林开发基地,高志强已经去过几次了。第一次高志强去点上察看了现场,召集乡村两级干部和农民代表,开了动员大会,让他们高度认识开发笋竹林的意义。第二次高志强带着乡里和村里的干部深入村组农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农民一个个往山上赶。现在是第三次,高志强给他们去送化肥,也是去送信心,送鼓励。这些化肥不用村民出一分钱,是高志强让市财政象征性拨了点款,生资公司送给点上的,所以高志强让公司杨总经理亲自开了车去送。给竹子施肥,那是要讲技术讲方法的,所以又叫上林业专家林业局肖局长,要他亲临现场作指导。

    不足一个小时就到了范家村。范家村是市北进入临紫市的第一个村子,是临紫市名符其实的北大门,从省城方向来的车辆除此没有第二条通道,高志强选择这个地方为点,用意是颇深的。

    下车后,高志强站在国道旁望了望两边的山坡,虽然东一丛西一窝的竹子,不成林,更不成片,显得零零落落的,但与前两次明显不同了,坡上的毛草荆棘已经割去烧掉,黑色的泥土被翻了过来。这说明村民们采取了卓有成效的行动,基础工作已经打好。高志强很高兴,心想,只要我们的工作有利于群众利益,群众是会响应的。

    一见运化肥的车到了,范村长和全村男女老少都奔了过来,把高书记他们团团围在中央。范家村所在的乡政府的书记乡长和林管员也早到了场,大家于是一齐动手,把化肥分发到户,然后分头上山给竹林施肥。高志强也拿着锄头加入到劳动当中,身体力行起来。

    没过多久,市里几家新闻单位的记者也闻风而至。这可是高志强没有意想到的,这次行动除了跟雷市长说了几句,没有透露给任何人,也不知是谁给漏了出去。高志强可不想做表面文章,事情还没搞成就闹得满城风雨的。他要的是实际效果,那就是把320国道旁的笋竹林开发踏踏实实搞起来,美化临紫,造福百姓,也为自己的政绩书上一笔。

    不过尽管如此,当记者把镜头和话筒对准自己的时候,高志强还是作了积极地配合,从笋竹林开发的重大意义到宽阔前景都进行了有条有理的分析。高志强腹有诗书,谈吐不凡,他说:“竹为岁寒之友,咬定青山不放松,意志不可谓不坚;竹又是虚心的象征,一生高风亮节,其品格不可谓不贵。所以我们的先辈总喜欢与竹为伍,说是宁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们共产党人提倡栽竹种竹,既是造福一方,同时也是要彰扬我们与竹一样不凡的品格。”

    高志强的言传身教,被记者们摄入镜头,流于笔端,再通过各传媒公之于众,全市上下都倍受鼓舞,一时临紫的笋竹林开发蔚然成风,好像不栽竹就不能造福百姓,不种竹就没有竹的意志竹的品格一样。

    接下来高志强又视察了两个市场。这一回他带上了城建、工商、税务、国土、公安等部门的头头,在两位分管副市长的陪同下,先看了紫东郭家冲木材批发市场。那天对石膏矿井进行爆破时,高志强就下决心,要在这里搞一个木材批发市场,一是把这块地皮充分利用起来,二是解决长期以来木材购销分散经营,税收流失严重的老大难问题,三也是给当地没矿井可下的工人农民一次再就业的机会,让他们以地皮换门面,能找个事情做做。

    这天高志强他们到达郭家冲时,只见堆土机已堆开两个山头,指挥人员站在高处,一边扬着小旗,一边做着手势,把嘴里的口哨吹得嘘嘘叫。一行人在场地边上走了半圈,也就不再细看,上车回去看紫西五里坡的轻工业品批发市场。

    五里坡轻工业品批发市场比木材批发市场开发早,虽然中间停了一段时间,但市里经济工作会议召开后,又重新开了工,现在场地已经拉开,大规模的基建项目也上了马。据开发商钱老板介绍,每一间门面,每一套房子,每一个仓库都已经与投资人签了合同,收取了部分款项,他就是拿着投资人和银行贷款进行滚动开发,才打开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高志强很高兴,说:“这也就是说,你的门面名花有主了。”又回过头,对身边各部门的头头说道:“当初我在常委会上提出开发这个市场的设想时,大家还当心没人出钱买门面,我是顶着压力拍这个板的,看来这个板没有拍错嘛。”单位头头们就都附和说:“高书记有眼光有魄力,党的事业就需要高书记这样有眼光有魄力的好领导,临紫有这样的好领导是我们的福气呐。”

    高志强一高兴,就在市场里多转了两圈,一边大发感慨道:“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有钱的人也就多起来了。有钱人多是好事啊,美国的有钱人多,高档次消费包括住房、高科技产品的消费就容易上得来,各项事业就发展得快。如果我们的有钱人少了,我们的市场就建不起来,今后的发展就举步唯艰。”

    钱老板在一旁连连说道:“高书记高见,临紫有您这样具有开拓精神的领导,我们这些搞开发的就有信心,有奔头了。”不知谁就趁机开了一句玩笑说:“高家庄,高,高,实在是高!”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高志强也笑了。他抬手点着各单位的头头们说:“你们别只笑笑就得了,今天叫你们一起来看市场,是要你们拿出行动,为市场开发创造良好条件。比如城建部门,要在规划管理上下功夫,把市场的水电路尽快拉通,使市场早建成,早投产,早受益;比如税务部门,正当的税收不能少,但该优惠的要给予优惠,不能人家还没赚到钱,你就让人家纳税,寅吃卯粮,收过头税,那会把人家吓跑的,到头来吃亏的还是我们自己;比如工商部门,你不能只知道收管理费,却不想办法维持市场秩序,扶持合法经营;再如公安部门,你们要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对那些刁难开发商,蓄意破坏市场建设的流氓地痞予以毫不留情的打击,保障市场的开发有序进行。”

    钱老板对高志强的话自然十分受用,他赶忙说:“高书记对部门领导要求真严啊!由于您的高标准严要求,各部门对市场的开发已经做了不少工作,花了很大力气,不然我们的开发也不会这么顺利。”

    高志强还能听不出来?钱老板的话是在讨好这些头头,估计他最怕的就是这些部门来找茬子,对此高志强是有所耳闻的。因此他把脸跌下来,盯着各位部门头头说:“已经有人给我举报过,有些部门的人利用手中职权,专门到这里来敲诈勒索。我正在组织有关部门进行追查,一旦查实,我会杀鸡给猴看的。如果是我们的部门领导管理不严,甚至在背后怂恿袒护,那我对你们也不会放过。请你们回去把我的话传达给单位干部职工,我高某人说得到,自然就做得到。”

    高志强这些话一说,一时气氛就严肃起来,钱老板就打圆场说:“高书记言重了,言重了,我还没碰到您说的这些事。”又说:“现在快12点了,大家吃个工作餐吧?我已经在市场外的新大陆酒家订了一桌。”其他人也说:“今天跟着高书记走了这么多路,看了这么多地方,肚皮早贴背了。”

    高志强却对钱老板说:“吃饭可以,但你得答应我的条件,一不能上酒上烟,二菜由我点,三我买单。”钱老板说:“那怎么行?我虽然正在开发,暂时还没赚到钱,但我不是姓钱吗?这餐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高志强说:“如果不答应我的条件,我们现在就走人。”

    没法子,钱老板只得依了高志强。高志强就点了一个芹菜炒香干,一个辣椒炒小鱼,外加几道小菜。不上酒不喝饮料,就吃饭。大家吃得非常高兴的样子,说:“好久没吃过这么地道的饭菜了,平时一上场就大喝特喝,喝得胃胀肠满再吃饭,那饭就一点味道也没有了。”高志强说:“还有,几杯酒一下肚,就头晕脑胀,什么党性呀,什么原则呀,什么做人的良知呀,忘得一干二净了。你们知道如今老百姓是怎么说我们共产党的干部的吗?工作就是开会,管理就是收费,协调就是喝醉。”

    一伙人就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知道高志强又是在批评他们,于是再不敢声响,只顾叭叽叭叽赶紧吃饭。

    饭没吃完,高志强就结帐付了款。那钱老板很过意不去,不安地说道:“高书记还真让您付款哪?”高志强说:“我付款就付不得怎么的?你是开发商,你是纳税人,你是我们这些吃皇粮的人的衣食父母,我们请你吃顿家常便饭,难道不应该吗?我们现在有些人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了,吃的纳税人,穿的纳税人,住的纳税人,还要在纳税人头上拉屎拉尿。到什么时候我们才学会感恩载德,学会反哺养育了我们的老百姓?”

    高志强的话句句都是说给这些部门头头听的,虽然他们听没听进去了,他也不知道。但至少给他们发了一个信号,谁如果打开发商的主意,影响了市场的建设,他真会对他们不客气。高志强相信,这些部门头头一个个都聪明绝顶,他们是听得出他话里的用意的。

    最受感动的还是钱老板,他还从没见过哪位当官的像高志强这样,把纳税人抬得这么高。他从第一天开始做生意起,就上下打点,左右讨好,处处求爹爹,拜奶奶的,没少做小人。后来生意做大了,出手也气派多了,表面上各路神仙都混得滚瓜烂熟,亲如兄弟,内心深处他却恨透了他们,巴不得这些家伙一个个死于非命。今天高志强一席话说到了他的伤心处,他真想跪到地下,给高志强叩三个大响头。

    特别是事后,高志强说到做到,拿出硬举措,逮了十几个利用手中职权敲诈客商的倒霉蛋,钱老板对高志强就更加佩服了,一碰到同行就宣传高志强的崇高德行。高志强的名字慢慢在生意人中传开,好多外地商人都知道临紫有一个德高望重的高书记,都准备来临紫投资。钱老板更是协同其他开发商,把财力物力都倾注到了轻工业品批发市场,市场建设的进展大大加快。

    17、至于三家厂子,高志强没有一家家跑,他把三位厂长和相关的三家银行的头头喊到城外一家刚开业的宾馆,开了一个上午的联席会。三家银行分别是中国工商银行临紫分行,中国农业银行临紫分行,中国建设银行临紫分行,都带着中国两个字,你一听就会直打哆嗦。正因如此,高志强在他们面前就不像在什么工商、国土面前那么颐指气使,那些单位虽然业务上归口省管,平时牛皮哄哄的,但他们的局长副局长暂时还归地方人大任命,头上的乌纱帽都捏在高志强手心里。三家银行却有些不同,他们业务和人财物都归口省里管理,地方上是没法控制的。

    与会人员到齐后,高志强咳了咳,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然后说:“今天把各位从百忙之中请来,是想跟大家尤其是几家银行的朋友见见面,叙叙旧。别看我们同居临紫城,同饮紫江水,平时你忙我忙他亦忙,想见个面还并不容易,我给大家创造这个机会,你们可要感谢我哟。”

    几句话就把气氛调了起来,大家的脸上都有了笑意。有位行长还开玩笑说:“高书记开了口要我们感谢,我们就请高书记去蒸桑拿,你们说怎么样?”大家都说:“行行行,请桑拿还是请得起的。”高志强说:“请桑拿也好,请四拿也罢,得有一个小前提,先把工作商量好再说。”

    说到此处,高志强把几位都扫视了一遍,才又缓缓说道:“今天我们的主要任务,是请几家银行的领导,来为我们临紫的经济建设出谋划策,指导我们的企业盘活资金,挖潜增效,走出困境。对此我也没必要多说,光我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现在就由三位厂长,将各自厂里的产生经营和财务等情况做个介绍,然后再向各银行的同志请教。”

    接下来三位厂长分别讲了自己厂里的情况。这是高志强先就跟他们打过招呼的,要把资料准备充分点,企业的困难要摆,但更重要的是多讲和讲足发展方向和潜力,目的是要银行领导增加对企业的信心,从而愿意把贷款放给你。所以三位厂长的发言都条理清楚,说服力强,好像银行不把钱贷给他们这样的企业,那简直就是没有眼光,就是愚不可及。

    高志强对三位厂长的话还算满意,回头对三位行长说:“正如刚才三位厂长说的,临紫的企业现在面临的困难还不少,但我们临紫的发展机遇已经很成熟了,我们的企业已到了该腾飞的时候,你们银行也到了该大显身手的时候。”

    然后高志强作了补充分析,他说:“首先我们的外部环境已经发育成熟,国家正在进行西部大开发,临紫市尽管不在开发之列,但处于西部与东部的结合处,而西部的开发不是孤立的,必须借助东部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为其所用,跟我们的关系可说息息相通。其次经过这么多年的结构调整和资产重组,企业有了一套完善的现代化的科学管理模式,已经具有了适应市场经济发展的承受能力和应变能力。最后一点,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经过这么多年的磨合,我们的银行跟企业可以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死相依,荣辱与共,无法割舍了。我的意见是,在这么一个关键时刻,我们更应携起手来,渡过难关,共创辉煌。怎么样,各位银行老大哥?”

    高志强的高调唱是这么唱,但银行听不听他的,还难说。如今的银行不像以往了,地方领导一出马,他们明明知道钱给了企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碍于领导情面,也要硬着头皮把钱贷出去。如今的银行看的是资金能否生效,能否收得回去,否则不但银行的管理制度不允许,贷款当事人考虑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也是不会轻易表态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天坐在几位行长面前的,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领导,而是主持市委常委工作的副书记。据可靠消息说,文书记在中央党校学习结束后很有可能不回临紫了,那十有八九这位高书记就将把这个市委常委工作一直主持下去。这种重量级的人物虽然没有直接管你,但他在地方上就是至高无上的,他说的话如果扔到水里,水里的鱼也是药得死的。旧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得罪了地头蛇,强龙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何况银行的发展要靠地方的发展,只有地方发展了,银行才能受益。

    这么一想,他们也就不好说什么了,说是听高书记的安排,多少会给企业一些支持的。高志强很高兴,嗓门也高了几度:“太好了!大家这么看得起我,看得起临紫的事业,我打心眼里由衷地感谢你们!这样吧,我就官僚主义一回,来个拉郎配,紫江农药厂由农行扶持,紫城烟厂由建行扶持,紫源酒厂由工行扶持,每家银行至少支持1500万,上不封顶,多多益善,而且不能抵扣过去未还的老贷,1500万要如数贷到企业的帐户上。”

    高志强一说完,银行的头头就嚷嚷道:“高书记您这不是给我们出难题吗?1500万也不是个小数,我们哪里做得了主?”高志强笑道:“你们一行之长都做不了主,谁还做得了主?”他们说:“上了1000万的规模要省行批。”

    也不知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反正银行的规矩多得谁也搞不清,高志强便说:“如果你们有难处,把你们省行老总的电话告诉我,我这就跟他们通话。几家省行老总我还是有一些交往的。”几个行长说:“那也好,高书记给省行打打电话,我们也好说话些。”当然话是这么说,也没谁真的找电话号码让高志强打。

    这么几个回合下来,最后农行和建行两家的行长就在贷款书上签了字,各给农药厂和烟厂贷了1500万,只有工行的赵行长不肯就范。高志强和紫源酒厂的江永年好话说了一大箩,他只拿借口搪塞,说要贷也只能在500万以下,超过500万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其实紫源酒厂这几年的生产经营还不错,主要问题是生产规模过小,形成不了太大的优势,他们迫切需要引进资金,扩建一到两条生产线,把产品做强做大,因此500万元实在是没有太大的价值。当下高志强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又想起自己给江永年签过字的那张申请,在姓赵的这里也是一张废纸,更加来气,说:“赵行长你要么就贷1500万,要么一分钱也莫贷。”赵行长说:“高书记您也要理解我的难处,我这个行长也不好当呐。”

    高志强压住火气,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不好当,你不贷我也不为难你,你最好把你的工行搬出我们临紫地界,我们临紫多你一个工行不多,少你一个工行也不少,我不相信我们临紫人民没有你们工行就不要吃饭穿衣了,就活不下去了。”

    说完,高志强过去跟农行和建行的行长握了握手,说:“本来今天要一起战斗到底的,无奈省委有人在紫江宾馆等着,就失陪了。”又跟农药厂和烟厂的两位厂长打过招呼,要他们一定代他陪好银行领导,陪不好拿他们是问,然后拍拍屁股走了。都知道高志强是生赵行长的气,也不见怪。只有赵行长坐不是,站也不是,有些不自在。

    高志强当然不会善罢干休。他首先对这个姓赵的作了点侧面了解,原来他是雷远鸣的人。这个赵行长开始是紫山县支行一个普通信贷员,雷远鸣在紫山县做书记时,他天天往雷远鸣家里跑,说是雷远鸣的表侄,也不知这个表侄转了几十个弯子。后来雷远鸣在省委党校学习时的一个女同学的弟弟做生意,没有资金周转,那个女同学找到雷远鸣,要他帮忙弄点钱,雷远鸣就给姓赵的打了声招呼。雷远鸣这个女同学的弟弟的生意没有任何登记和手续,那时的信贷业务又卡得严,无登记无证件要贷钱简直毫无可能,但姓赵的却硬是贷了10万元出来。从此姓赵的就不是雷远鸣的表侄了,而做了他的亲儿子,几乎天天泡在雷远鸣家里。后来那10万元一分钱也没收回去,成了一笔死帐,而姓赵的却提了县支行副行长,接着是行长。再后来雷远鸣做了市里领导,姓赵的又跟着到了市里,先是市分行的副行长,继而又做了行长。

    怪不得姓赵的是这么个态度。高志强意识到雷远鸣不跟姓赵的打招呼,看来他是不会贷钱给紫源酒厂的。偏偏高志强不信邪,倒要看看是你姓赵的硬,还是他姓高的硬。他拿出电话,并没拨雷远鸣的号子,却揿了中央企业财务局长申怀贵的手机。不想手机里说,对不起,你拨的号码是空号。再揿还是这句话。高志强骂道:“申怀贵你搞什么鬼嘛。”只好拨中企局办公室电话,问申怀贵在不在。

    对方不回答在不在,却问高志强是谁。高志强说:“我问你申怀贵在与不在,你问我是谁干什么?”对方也起了高腔,说:“你不说你是谁,我怎么告诉申局长?”高志强吼道:“什么狗屁申局长!我是高志强!”对方的声音立即低下去,诺诺道:“我这就去喊申局长。”

    申怀贵拿起电话后,高志强不高兴地说:“申大局长呀,你那中央派出机构的架子实在是大啊。”申怀贵就道歉道:“高书记,谁想得到是您老人家?有什么事?我这就到您那里去,您在办公室吗?”高志强说:“我不在办公室。”申怀贵说:“那您在哪里?”高志强说:“我在家里。”申怀贵说:“平时下班后您都没时间呆在家里,现在是上班时间,您在家里干什么?”高志强说:“我在家里生你中央领导的闷气。”

    没到10分钟,申怀贵就自己驾着车进了常委宿舍楼,上到三楼推开了高志强虚掩的房门。申怀贵跟高志强是二十多年前最后一批插友,共同在一个队上呆过两年,后来高考恢复,高志强考上大学走了,申怀贵半年后当了兵。二十多年后,申怀贵从部队副团级干部的位置上转业到临紫市财政局,高志强也做了临紫市的副书记。军转干部到了地方是要降半级使用的,申怀贵只能在财政局一个不起眼的科室做科长。刚好负责中央企业财务管理的中企组改为中央企业财务局,要重新搭配班子,高志强就带着申怀贵去了一趟财政部驻省专员办,跟专员办彭专员接上了头。彭专员是省委晏副书记的老部下,高志强给晏副书记做秘书时,两人就很熟悉,现在高志强找上门来,他二话不说,就让申怀贵做了临紫市中企局副局长,半年后局长调走,又让申怀贵做了局长。

    进屋后,申怀贵见高志强气色欠佳,就知道他一定碰上了不顺心的事,忙说:“高书记您的闷气生够了么?是不是要拿我做出气筒?”高志强说:“能在你身上把我的气出了,那还不简单?”申怀贵有些惊讶地说:“您现在是临紫第一人,还有哪个敢给您气受?”高志强说:“你先坐下吧。”申怀贵这才往沙发上一斜,说:“书记有什么吩咐,请开尊口吧。”

    高志强于是把事情的原由给申怀贵说了说。申怀贵说:“您的意思是要我跟姓赵的打声招呼,让他把贷款给您?”高志强说:“我现在不要他的鸟贷款,我要他这个行长做不成,也让雷远鸣不敢小看我高志强。”申怀贵开玩笑道:“我要是公安局长就好了,将铐子往姓赵的手上一戴,他就放老实了。”高志强说:“你别油腔滑调。你是中企局长,我知道银行的帐只你们才有资格审查。”

    申怀贵自然明白高志强要做什么,说:“临紫工行这几年加大了管理力度,在全省工行系统都是得过表彰的,恐怕难查得出什么名堂。”高志强说:“你说现在哪个部门敢说自己屁眼里没屎?你想去查,还愁查不出问题?”

    沉吟半晌,又喝一口高志强倒的茶水,申怀贵才略有所思道:“我看得两条腿走路,来个双管齐下。”

    高志强听出了一点意思,问申怀贵怎么个双管齐下法。申怀贵说:“明天我这里就派人进入工行,同时您跟我跑一趟省里。”高志强说:“跑省里干啥?”申怀贵说:“省工行正在进行人事调整,这两天就要见分晓了,据可靠消息说,您那位在省人民银行做副行长的同学曹东平要做省工行的行长。”高志强说:“我怎么没听说过呢?不久前我还在省里跟他见过面的。”申怀贵说:“就是近两天的事,省人民银行是临时做的动议。”

    这可是不错的消息,高志强说:“东平做了行长,莫非他会来临紫查帐?”申怀贵说:“不是要他来查帐,是要他不出面干涉就行了。如果省工行对我们进驻分行有想法,往专员办一游说,专员办再给我们施加压力,我们就无法往下查了。”

    高志强阴沉着的脸色一下子云开雾散。他甚至有些激动了,从座位上站起来,在屋里迈起了方步,一边说:“这就叫做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这天高志强跟申怀贵商量好,正准备赶往省城,去与他那位新任省工行行长的老同学曹东平见面,不想曹东平的电话先打到了高志强的手机上。高志强与曹东平时有联系,一看手机上的号子就知道是谁了,乐道:“东平你在哪?我正要到你那里去呢。”曹东平说:“我正在路上。”

    高志强心想不好了,见不着曹东平,岂不要影响自己的大事?忙问:“你要到哪里去?我正有事急着要找你哩。”曹东平说:“有什么事你说吧。”高志强说:“电话里怎么说得清楚?”曹东平说:“那你等着,我到你那里去。”高志强说:“你要到临紫来?”曹东平说:“不到你临紫去,我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高志强喜不自胜,说:“你卖什么关子,吓我一跳。”

    要找的人竟然不请自来,这事不是已经成功了一半?高志强心里自然十分受用,暗想,真是天助我也!回头对申怀贵说:“我估计曹东平到临紫后,会先跟姓赵的见面,你暂时不要浮头,等我跟曹东平达成初步意见后,再与你联系,你先做好进驻市工行的准备。”

    省工行曹东平曹行长到达临紫后,果然先跟市工行的赵行长他们接上头,这才去打高志强的手机。打了两次都占线,曹东平就嘀咕道:“这个高志强,是怕我到临紫来给他添麻烦,故意耍名堂吧?”

    一旁的赵行长不知这个曹行长和高志强是大学同学,想起几天前跟高志强之间那件不愉快的事,巴不得高志强不来,就说:“高书记这段时间太忙,恐怕是在盲区,要么就是电讯在扩容,线路有故障。”曹东平望赵行长一眼,说:“莫非偏偏我给他打电话就是盲区,线路就出故障?”赵行长说:“高书记不来也没事,反正雷市长马上就到。”曹东平说:“这姓高的架子还不小,有种他可以从此再不找我。”

    不一会儿,雷远鸣就到了。他一上场就紧紧抓住曹东平的手,热情地说:“曹行长啊,可真把您给盼到了。听小赵说,您要到临紫来,我把什么都推开了,一定好好陪一陪你。”曹东平说:“雷市长日理万机,我怎么忍心打扰您?除了这餐饭,其余有赵行长就行了,您该忙啥还是忙啥去。”雷远鸣说:“财政是爹,银行是娘,娘来了我还赶忙别的啥?”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

    这时服务员过来问人到齐了没有,要不要上菜。雷远鸣扫了包厢一眼,问赵行长:“高书记怎么没到?”赵行长说:“刚才曹行长还打了高书记的电话呢,打不进去。”雷远鸣说:“那哪儿行?高书记不到,怎么能体现市委市政府的诚意?”曹东平笑道:“雷市长您既是市长,又是市委副书记,您出了面,还不能体现市委市政府的诚意?”

    雷远鸣也笑笑,说:“曹行长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尽管也是市委副书记,但高书记究竟主持市委常委工作,所以省里来了领导和客人,别人可以不到,我和高书记那是必须同时到场的。”曹东平说:“看来你们要一致对外啰?”雷远鸣说:“当然有这个意思。同时也是体现我们市委政府齐心协力,共创临紫大业的心愿。”曹东平说:“临紫有你们这么团结的领导,怪不得工作做得这么出色。”雷远鸣说:“主要是有高书记的正确领导,有曹行长您这样的上级领导的大力支持。”

    听雷远鸣左一个高书记右一个高书记的,赵行长就暗自觉得好笑。他对雷远鸣说:“要不要再给高书记打个电话?”雷远鸣说:“当然要打。”曹东平说:“还是我来打吧,今天就是把手机打烂,也要把他找来。”雷远鸣说:“对对对,挖地三尺,也要把地道找出来。”曹东平说:“雷市长您也成了皇军了?”说着掏出了手机。又怕讯号不行,便走过去打开窗户,低头拨了号码。

    这一回一打就通了。曹东平说:“高志强高书记吧?你的电话也太难打了。”高志强说:“没有吧?我的手机电足讯号也足呀。”曹东平说:“那怎么我老打老打不进?”

    这时高志强推开包厢门走了进来。他已经看见曹东平窗边的背影了,但还故意放低声音对着手机说:“打不进,说明你的手机讯号弱,抢不进来。”曹东平却对着手机大声嚷道:“你胡说!我的手机是最新款的摩托罗拉的,讯号举世无双。”

    包厢里的人就都堵着嘴在笑。赵行长笑着走过去拍拍曹东平的肩膀说:“您看看谁来了?”曹东平回头,见高志强就站在身后,在他身上捅了一拳,骂道:“原来你在打埋伏!”高志强说:“你的是摩托拉的,我的可是东风牌汽车拉的。”

    大家都笑了,包厢里一团和气。

    菜很快上了桌,酒瓶也打开了。酒过三巡,曹东平对高志强说:“你说说,你刚才的电话怎么老占线?”高志强带着几分诡秘地说:“我正在跟一个人通电话,你知道是谁吗?”曹东平摇摇头说:“临紫市700多万人民,我怎么知道你在跟谁通话?”高志强说:“当然是你认识的,而且是你最想见到的人。”曹东平说:“我最想见到的人是你。”高志强说:“那我可荣幸之至。不过一听你说的就不是真话。”曹东平说:“朋友面前不说假嘛。”高志强说:“那老婆面前不说真啰。”大家闻言都笑道:“曹行长有两手嘛。”

    这时雷远鸣也插进来说:“像曹行长这样品学兼优,德才兼备的成功男人,没有两手还行?”高志强说:“你们知道如今成功男人的标准是什么吗?”曹东平说:“高书记说说,我们也长长见识。”高志强说:“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大家就兴奋地说:“曹行长你坦白交代,外面有几面彩旗?”

    酒到半醉,高志强就不喝了,说:“今天曹行长旅途辛苦,早点休息,我们就不多劝了。”曹东平知道高志强的意思,两人还要单独聚聚,也见好就收。那些还没喝足意的,见高志强和曹东平不喝了,也就知趣地放下了杯子。

    出得包厢,高志强对雷远鸣说:“雷市长,你要有事可以先回,我陪曹行长在街上随便走走。”雷远鸣清楚他俩的关系,说:“那高书记代我陪好曹行长,我还真的有事得先走一步。”赵行长却从后面追上来,说:“曹行长您看我们都安排好了,想请你去活动活动。”曹东平说:“免了吧。跟高书记走走也好。”赵行长还要说什么,雷远鸣在他背上捅一下,他也就不声了,然后几个人分了手。

    高志强和曹东平单独走在街上的时候,曹东平说:“你和老雷看上去还合得蛮来的嘛。”高志强说:“不错,老雷这人是临紫班子里的资深领导,工作也非常扎实。”曹东平说:“你没来之前,他是左一个高书记右一个高书记的,处处在维护你。”高志强说:“雷远鸣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他还会在你面前说我的坏话?”曹东平说:“倒也是。”

    高志强于是趁机把话题岔开了,说:“据说盯着你这个位置的人多得很,怎么最后竟轮到了你?”曹东平说:“一句话也说不清,不过有一个人是帮了大忙的。”高志强说:“谁?”曹东平说:“戴看兰。”

    听曹东平说到戴看兰,高志强就笑了。曹东平不知何故,说:“你笑什么?”高志强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吃饭前为什么我的电话老打不进了。”曹东平是个机灵人,忙问:“是她在给你打电话?”高志强说:“是的,她明天到临紫来。”

    曹东平不由得就站住了,说:“真的?”

    高志强手指曹东平,笑道:“你激动什么嘛?”曹东平说:“还说我激动,她一打电话,你就把什么都忘了,吃饭等你等了老半天也不见你露面,真是重色轻友。”高志强说:“重色轻友就重色轻友,好在你是银行行长,而不是法院院长,判不了我重色轻友罪。”曹东平说:“那我马上改行当法官去。”

    又开了几句玩笑,高志强说:“这次你在临紫停几天?”曹东平说:“新任这个行长,到下面来摸点情况,也没什么硬任务,原想明天上午听完赵行长他们的汇报,下午到黎西去的,既然看兰要来临紫,就多停一天吧,我们三个好久没聚过了。”高志强说:“行呀,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把你的意思告诉她?”曹东平半真半假道:“电话不要打了吧,一跟她打电话我就紧张,话都说不全。”高志强说:“真没出息。”曹东平说:“有什么办法呢?她心里头只有你,我在她前面说不起话。”高志强说:“看你酸的,晚餐又没上酸菜。”

    第二天,高志强和曹东平在紫江宾馆里等候戴看兰的到来时,两人的话题仍然没离开这个在他们心里头收藏了多年的女人。曹东平说:“校庆那天晚上你离开我们后,我就注意到了,也跟着出了宾馆,直到你们去了省委她的家,我才酸不溜秋地返了回去。”高志强笑了,说:“你知道吗?她是带我去看她家的画室。那个画室并不大,也就十二三个平方的样子。但墙上挂的都是画,起码有三十多幅,都是她自己画的,姚黄魏紫,全是花,真是一个花花世界。当然其中兰花居多,她忘不了她的兰花情结。”

    曹东平说:“还有一幅字,也在墙上,是那首兰溪棹歌。”高志强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曹东平说:“我是猜的。也不仅仅是猜,后来我去过她家。”高志强说:“看兰曾说起过这事。”曹东平说:“结识看兰,是我们的幸运。如果不是她在后面关照,这个行长也一时轮不到我头上来。”高志强说:“其实看兰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我们,关键时刻都是她在后面为我们使劲。”

    两人正聊着,市委组织部部长给高志强打来电话,说戴处长已经进城。高志强就和曹东平起身,往门外走。刚来到宾馆前的停车坪,警车就呼啸着从外面开了进来,后面是省委组织部的车,接着是市委组织部的车,市委的车最后压阵。

    车子还没停稳,高志强就向省委组织部的车迎上去,从外面开了车门,说道:“看兰你辛苦了。”戴看兰嫣然一笑,说:“你大书记辛苦了。”一伸腿从里面走出来。高志强又说:“你知道谁来了吗?”戴看兰说:“谁来了?”话没说完,就看见了宾馆门口的曹东平。

    曹东平赶忙走过来,小声说:“你这个大处长可比我威风多了,我昨天到临紫半天了,除了银行的几个同行,市里的头儿都不知在什么方向。你一来,不但警车开道,还有市委书记亲自开门。”戴看兰笑道:“你也可以踊跃点过来给我开呀,谁叫你远远地躲着?”高志强说:“我可不是给省委组织部的处长开门,我是给我可爱的小校友开门。这难道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吗?”戴看兰得意地说:“还是志强善解人意,懂得女人的虚荣心。向女人献殷勤可是男人的美德哟。”

    说笑着,高志强又把戴看兰介绍给雷远鸣,以及其他几位市委副书记。戴看兰以前就到过临紫的,临紫的领导上省城开会办事,也常去省委组织部走走,所以没有不认得的。握过手,道过安,大家一起往宾馆走,将戴看兰请入最豪华的总统套间。然后几个市领导退到大厅里候着,等戴看兰稍事洗漱,再一起去吃饭。

    这期间,高志强的电话一直响个不歇,先是政法委书记,接着是宣传部长,再接着是纪委尹书记,还有几个副市长,都是向高志强打听戴处长的,意思都是想来陪一陪。高志强知道戴看兰的个性,不太喜欢热闹,安排几个副书记是不得已而为之,怕不让他们来陪有意见,至于其他常委和副市长都没通知。不想他们还是知道了消息,不想放弃这个拍马屁的机会。高志强只好婉言回绝他们,说明天市委要向省委组织部汇报班子建设情况,到时再请大家一起来参加。

    高志强正在通话,戴看兰出门走了过来。她换了身格子衣服,显得落落大方。只着了点口红,看不出其他着妆的痕迹。两只水汪汪的眼睛中间,还是那只淡淡的小痣。戴看兰跟各位笑笑,才对高志强说:“当书记的就是电话多。”

    高志强收了线,说:“都是想来陪你的。你一来,临紫市的工作都要停摆了。”戴看兰说:“这不是我的罪过么?还是少点人,人一多我就头晕。”高志强说:“谁叫你这么有魅力呢,大家都想一睹你的芳容。”戴看兰说:“我又不是什么明星大腕。”大家就说:“明星大腕算什么,明星大腕哪有戴处长你这样的大风范?”

    由于戴看兰不胜酒力,酒席上她喝了几口葡萄酒就放下了杯子,其他人也不便多喝,端了饭碗。见大家吃完饭,高志强说:“今晚就到此为止,戴处长路上辛苦了,想早点休息。大家就回去吧,明天再参加汇报会。”于是都出了酒店,跟戴看兰握别,各自散去。

    只有高志强和曹东平陪戴看兰去了总统套间,一起聊了一会儿。三个人都说了些工作和家庭上的事,免不了又要开几句玩笑。先是曹东平说:“看兰,你的美丽依然如故,还多了一份成熟女人的风韵,显得更加动人了。”戴看兰说:“东平你没有喝多吧?”曹东平说:“没喝多,我这是说真话呀,说真话不犯错误吧?”戴看兰说,你这些真话为什么不早点说,如今我已是人母人妻了,真话再真,也为时已晚。“曹东平说:”我怎么不想早说,可那时轮得到我么?“

    高志强就在一旁笑了笑,把话题岔开,问戴看兰:“吴总还好吗?”戴看兰说:“好,就是忙,天南海北地到处飞,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到他的影子。”

    戴看兰的丈夫吴总是前任省委吴副书记的儿子,曾在省委组织部做过多年的处长,戴看兰和他就是那个时候结的婚。那个时候追求戴看兰的人多得很,追得最紧的是当时的省委书记的儿子和她现在的丈夫吴总,但最后戴看兰选择了后者。一是吴家是本地人,树大根深,而省委书记是外地人,那是说走就会走的;二是吴家公子说话办事稳健,省委书记的儿子虽然当时就已是某厅的副厅长,但人狂了点,戴看兰看不大惯。后来发生的事果如戴看兰所料,那位副厅长不久就出了事,对他老爷子的位置也构成了影响,不久全家都去了外省。而吴家却稳如磐石,吴副书记虽然退了位,但他一手扶持的人都占据了一个个重要位置,戴看兰的丈夫虽然离开机关下了海,但他的生意做到哪里,哪里都有人照应,一下子就形成了气候。

    三个人还说了些别的,曹东平对戴看兰说:“我明天就走了,只有让志强多陪陪你。”戴看兰说:“是不是我来了,你就要走了?”

    高志强忙替曹东平帮腔道:“东平本来今天就要走的,是你要来临紫,才留了下来,你可不能错怪了他。”戴看兰说:“我怎么敢怪他,人家现在是大行长了,公务繁忙,没有时间接见我们。”曹东平说:“你的手机没几时开机,给你办公室打电话,你在办公室的时候又少,你让我到哪里去接见你?”戴看兰笑了,说:“你别紧张嘛,我也知道你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明天还是走吧,这里有志强,饿不着。”

    告辞戴看兰,两人出得紫江宾馆,高志强想起一事,对曹东平说:“东平你刚上任工行行长,想给你出难题,真不好意思。”曹东平说:“什么难题?”高志强说:“你手下的赵行长,也太不把我们临紫市委市政府放在眼里了,我选了临紫市最好的企业紫源酒厂贷他们的款,本来对企业对银行都是好事,他就是要跟我过不去,不肯贷。”

    听高志强口气,曹东平就明白了他的想法,说:“你是想要我动了他?”高志强说:“我就是这个意思。”曹东平说:“我现在情况不太清楚,还不知从何下手。”高志强笑道:“你我在官场上混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点小事有什么难的?你这次下来走这么一遭,情况不就了解了?”曹东平沉吟道:“你高书记开了口,我敢不从吗?我回去尽快办吧。”

    高志强在曹东平肩上捣一拳,高兴地说:“有你这样的兄弟撑腰,临紫还有什么我高志强摆不平的!”又说:“明天什么时候走?我送送你。”曹东平说:“咱们之间,还是少来点官场的套路,这样还随意些,自然些。何况看兰在这里,你还要招呼她。”高志强说:“如果我只顾招呼看兰,却把你撇在一边,岂不又是重色轻友?”

    曹东平抬腿去踢高志强,高志强忙笑着躲开了。

    分手后,高志强就回了常委宿舍楼。刚进屋,客厅的电话就响了。拿起话筒,竟然是戴看兰打来的。高志强心头一热,说:“是你,看兰?”戴看兰说:“你一走我就开始计算,你离开紫江宾馆后跟曹东平话别要多久,再回到家里要多久,估计现在应该进屋了,就拨了电话。”高志强说:“你算得真准。”戴看兰说:“我算准你肯定还有话要跟我说。”高志强轻声说:“你一点都没说错。知我者,看兰也。”戴看兰说:“你家的电话有来电显示吧?”高志强说:“有啊。”却不知她问这个干什么。

    戴看兰就在电话里笑了,也不说什么。高志强忙往电话显示屏上瞟了一眼,是戴看兰的手机号码,也就是说她不是打的总统套间的电话。高志强就明白了,放下话筒,回身开了房门。戴看兰就站在门口,笑盈盈望着高志强,抬腿迈进屋里。

    高志强拿出屋里最好的糖果招待戴看兰,还打开一盒朋友刚送来的谷雨新茶,给她泡了一杯。戴看兰把五室两厅都巡视了一遍,见除了南面一间书房里有床和家具外,其余的房子都空空如也,就感叹道:“真是浪费资源呀,如果拿去出租,一个月起码可以赚两三千元。”高志强说:“租给你减半。”戴看兰说:“那行啊,你给我在临紫找个工作单位,我就来租住你的房子。”高志强说:“临紫的工作听你挑,包括我这个代理主持市委常委工作的副书记的位置,如果你愿意,我拱手相让。”戴看兰说:“这我可不敢,你现在是临紫第一人,谁有狗胆篡党夺权?”

    高志强望着戴看兰眉心那颗迷人的小痣,动情地说:“看兰,说真话,如果你能来临紫干两年,扶我一把,那我的工作也就不这么艰难了。不容易啊,我们这些地方官。”

    两人这么随意地聊着,很投机很开心。也不知聊了多久,戴看兰忽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到你这里来吗?”高志强说:“你到我这里来,还要为什么?这我可没想过。”戴看兰说:“总得有一个什么理由吧,一个女人夜闯常委楼,没一个理由说得过去吗?”高志强说:“我倒很想听听你的理由。”戴看兰说:“你知道吗?宾馆里今晚停水。”

    高志强不太相信,说:“还有这样的事?紫江宾馆可是上星的,竟然停起水来了?我这就给自来水公司老总打电话。”说着就要去拿沙发后面的话筒。戴看兰恨这个男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只得用手压住电话说:“不用了,只要你这里不停水就行。”

    这会儿高志强似乎明白了戴看兰的意图,说:“你是想到我这里洗个澡什么的?”戴看兰说:“这个理由充分吗?你知道,我一天不吃饭没什么,不洗澡可不行。”高志强说:“行啊,我这就去给你开气放水。”

    戴看兰走进卫生间后,高志强在屋里呆坐着,一时不知干什么好。他总觉得戴看兰的目的并不这么简单。他知道紫江宾馆是不可能停水的,他来临紫那么久了,还没听说过这个紫江宾馆停过水。那戴看兰说谎干什么呢?高志强心头忽然就涨起一股潮水,仿佛自己已经浮在这潮水的上面,正漂向五彩缤纷的远方。

    高志强痴想,自己不一直就盼着这一刻的到来吗?

    高志强非常明白,自己一直深爱着这个女人,而且她也是爱着你的。但这么多年以来,他们虽然保持着不疏的联系,却从没越雷池半步。当然不是他没有这样的愿望,而是他总忙,开始忙着做秘书,后来忙着做地方官,比他大的官要小心侍候,比他小的官要认真看管,上下左右的关系都不能掉以轻心,因此也就把这个深爱着的女人藏在心底,只在独处或寂寞时悄悄念想念想,回味回味。或者说自己纯粹是人们常说的色大胆小,过于在乎戴看兰现在所处的特殊位置了。高志强再清楚不过,戴看兰虽然只是一个处长,但她的工作就是掌管地市官员的考察和任免的,自己的政治生命一半掌握在她的手中,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有时她一句话便可决定你的进退升降,所以高志强不得不在她面前多一个心眼。然而现在这个女人却跑到你的地盘上来了,而且就赤裸着躺在你为她放满了热水的浴池里。这些都说明了什么呢?是不是她给予的一种暗示?

    正在高志强这么心猿意马地思想着,戴看兰在卫生间里大声喊道:“志强,这水好烫,我不知怎么调水温,你快进来调一下。”

    高志强心头一动,稍稍犹豫就走了进去。

    他的眼睛顿时就花了。只见热雾缭绕的幻境中,戴看兰的胴体美仑美奂地半浮在浴池里,犹如清晨半开半闭的鲜花,静候着他的到来。高志强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大脑严重缺氧,即刻就会昏死过去。

    那里戴看兰又急切地呼唤道:“志强你快呀,快过来呀!”

    18、戴看兰在临紫呆了三天。每天晚上都和高志强在一起,相互把对方折磨得死去活来。高志强浑身都被强烈的幸福感所占领,觉得这一辈子能得到这个这么优秀的女人,他已经非常满足了。高志强忽然想起另一个女人来,那就是丛林。他奇怪地想,如果那天晚上得到了丛林,那么现在跟戴看兰在一起,还会产生如此强烈的要死要活的感觉吗?

    这是一段多么忘情的日子!高志强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些丰满的日子的。

    眼看戴看兰就要离开临紫了,高志强琢磨着送件什么礼物给她。可他挖空心思就是想不出送什么才好。送花送草太轻,人家也不好带回去。送金银首饰或别的什么实物,又觉得俗了一点,何况戴看兰什么也不缺。当然更不能像他手下的官员那样送红包,这不是对两人那弥足珍贵的纯情的亵渎吗?

    最后高志强想起曾经见过的一件东西,如果能弄到手,转送给戴看兰,那是再适合不过的。于是给毕云天打了一个电话,开车去市政府把他接了出来。坐在车上,高志强只顾眼望前方,把着方向盘开车,也没说要做什么。

    毕云天忍不住了,说:“您不是要我陪您出来兜风吧?”高志强说:“当然不是来兜风。你想人家省委组织部的处长都还没走,我有时间和心思跟你来兜风吗?”毕云天说:“那你要到哪里去?”高志强说:“你看我们现在正往哪里走?”

    毕云天往窗外看看,竟然已经到了紫街。就问:“您到紫街来干什么?”高志强说:“云天哪,实话对你说吧,明天那位女处长就要离开临紫了,你想我不应该有所表示吗?”

    毕云天当然不傻,一听就明白了高志强的意图,说:“你要我陪你去见一下海叔?”高志强说:“我要你给我帮个忙。”毕云天笑道:“高书记智慧超群,还用得着我毕云天帮忙吗?”高志强说:“云天你就别开玩笑了,我连私下要给省委组织部的处长表示这样的事都跟你说了,你还不帮帮我吗?”

    这样毕云天才认真起来,望着高志强,真诚地说:“我知道您一直把我当朋友看,心里很是感激。自古同僚皆嫉妒,明争暗斗的多得很,我们共事多年却能成为朋友,这也太难得了。”高志强深有感触地道:“是呀,我们这些人,在地方上也算是手握重权,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给你灿烂的脸色看,给你生动的声音听,你打个屁是香的,你吐口痰到地上,不准就能变成金条。不过你千万不能太往心里去,如果你以为你多么有魅力,多么招人喜欢,那就是幼稚了。”

    毕云天也感慨起来,说:“所以您就有一种官场上常说的高处不胜寒的感觉。”高志强说:“什么高处,不就一个小小副司吗?好在我身边还有你这个知音,也算是我的福份吧。”毕云天说:“可惜我不中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高志强说:“这只是暂时的困难,你不是已经复出了吗?”

    说着,就到了海叔屋外。两人下车进屋后,海叔刚从外面回来不久,正在跟人说话。见了高志强和毕云天,便把那人打发走,回头招呼他俩。一边说道:“这是河北的客户,找我好几趟了,想跟我合作做笔生意。”高志强说:“我们来得真不是时候,影响您老谈生意了。”海叔说:“有你这样的贵客光临,一起谈谈今,论论古,这比谈生意不是有意思得多么?”高志强笑道:“好哇,以后我们天天到你这里来谈今论古,看你有没有这么多时间谈得起?”海叔说:“你们肯来,我奉陪到底。”

    三人说笑着,进了海叔的书房。那幅卧雪图还挂在窗边位置,高志强瞧了几眼,在卧雪图的斜对面坐下。海叔婶已经端上三杯浓茶,高志强接茶于手,趁热抿一口,赞叹道:“真是好茶,是碧螺春吧?”海叔点头道:“高书记真厉害,一尝就知。”高志强说:“偶尔喝过两次,舌头就有了记忆。”

    毕云天一旁说道:“这是有人想重金购买卧雪图,先用这碧螺春投石问路。”高志强说:“那卧雪图怎么还挂在这里?”海叔说:“这卧雪图我是会随便出手的么?”高志强说:“他出的价钱不够?”海叔说:“还不完全是价钱。我这人嘛,有时也不知怎么的,有些人一见面,他还没开口,就没了跟他做生意的心情,他的价钱开得再高也没用。当然我是说这些字画古玩什么的,我总觉得可不是一般的商品,它们是有灵性有生命的精灵,应该适得其所,有一个好归属,至少它们的主人不应该是一些凡夫俗子。”

    海叔的话让高志强暗自一惊。他感到有些心虚。海叔正好点破了他的隐处,他就是因俗念而来的。为了遮掩自己,高志强问海叔:“那您又是怎样把他打发走的?”海叔说:“这好办,我给了他一幅字。那幅字华丽而夸张,真正的方家是看不上的,但这个人看得上,我就低价给了他。”

    听海叔这么一说,毕云天就有了一个主意,接过海叔的话头说:“高书记呀,您的字不凡啊,何不也留一幅在此,看看是俗人看得上,还是方家看得上?”高志强心头有些惴惴,摇手道:“云天你别开玩笑了,在海叔面前我敢吗?”

    海叔立即来了兴趣,说:“我也听人说过,高书记写得一手好字,今天何不留个墨宝,让我也开开眼界?”高志强说:“我这字在官场上给人签个条子,办点小事,还算凑合,反正人家也不好说什么,您海叔又不用我签条子什么的,我的字在您面前还不是一文不值?”海叔说:“不签条子时,那字就少了金属味,也许更能见出功夫。”

    经不起海叔和毕云天两个的鼓动,高志强终于坚定了决心,以不拂两人的意。可写什么好呢?一时又犹豫起来。毕云天在一旁提醒道:“高书记熟读唐诗,就书一幅唐诗吧。”高志强说:“这是个好主意,只是唐诗那么多,不知哪一首适合书法。”毕云天说:“您就写一首您最喜欢的吧?听人说书法家写字都不是用手写,而是用心写,只要是您喜欢的诗,便肯定适合书法。”高志强说:“云天还是个内行嘛。”又说:“唐诗中我最喜欢的还是白居易那几首脍炙人口的长诗。”

    海叔接话道:“你是说长恨歌和琵琶行吧?我也挺喜欢的。”高志强说:“看来海叔也与晚辈趣味相投啰。”海叔说:“年轻时没事我就要吟几句的,什么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什么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真可谓倒背如流,如今背不全了。”毕云天说:“你们两个可是知音了,高书记您就从这两首诗中选一首吧。”高志强说:“你说得轻巧,长恨歌八百多字,琵琶行六百多字,就是用钢笔抄写也得抄好一阵子的,写到宣纸上是那么容易的么?”毕云天说:“也不用写整首诗,就选一首诗的某一段写下来就行。”海叔也说:“云天这个主意不错,高书记今天你不写一幅字留下,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紫街的。”

    其时毕云天已经到外面取来清水,倒入墨砚,动手研将起来。海叔便打开墙边的立柜,拿出文房四宝,置于书桌上。又铺开宣纸,把狼毫放到书桌右上角的笔架上,扶正椅子,请高志强落座。还到书架上取出唐诗,问高志强是长恨歌还是琵琶行。

    高志强未及回答,毕云天一旁已腾出一只手来,拿过海叔手中的唐诗,放进抽屉,说:“海叔您别操心了,高书记要书的诗,还用得着看本子吗?”海叔说:“那更好啊,今天我们就饱饱眼福,看我们的高书记一展大才。”

    高志强不好意思地笑笑,坐正身子,拈笔于手,醮了墨,用行书在纸上写下了琵琶行三字。这字写得凝重而又舒展,苍劲而又通脱,一笔一划都透着内力和灵气。海叔一旁见了,不禁击掌赞道:“出手不凡啊!”高志强也没吱声,静静气,另起一行写下转轴拨弦三两声几字。原来他是从琵琶女出面后,着手弹奏琵琶处起笔的。只见高志强眯眼瞄瞄纸上这一行字,稍停,复又运笔于纸上。速度也比先前快了些,笔走龙蛇,错落有致,严谨中不乏随意,旷逸里蕴含深沉,其起承转合,可谓环环相扣,那一张一驰,真乃天然浑成。海叔不住地点着头,毕恭毕敬地拈着纸头,高志强写就数字,稍有停顿,他就往上提一提。旁边的毕云天已经看得有些发呆,竟忘了研墨,被海叔在下面轻轻踢了一脚,他才觉悟过来,笑笑,恢复了手中动作。

    琵琶女弹奏琵琶一段,是琵琶行中神来之笔,一千多年来深为中国文人所津津乐道。跟别的知识分子一样,高志强太喜爱这段诗了,可谓成竹在胸,一句还没写就,另一句已经在脑子里成了形。加上他又精于书法,写得起伏跌宕,酣畅淋漓,正暗合了琵琶行的内在神韵。海叔和毕云天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高志强的笔尖,高志强写一句,他俩口中就默念一句: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么。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

    别有幽情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划,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写到此处,高志强停墨收笔。可两人还痴痴地盯着那字,好久没回过神来。直到高志强说了句献丑献丑,离开桌子,到茶几上拿过杯子,喝了一口碧螺春,海叔和毕云天才抬起头,相互瞧一眼,会心地笑笑,情不自禁地再一次鼓起掌来。

    海叔说:“高书记不打半点折扣,一气呵成,写出此等高境界,真是了不得啊。”当即表示,要请最好的装裱师把这幅字精心裱出来。还说:“到时我这里真可谓蓬荜生辉啰。”高志强谦虚道:“写得不好,玷污了海叔的纸墨。”海叔说:“高书记你这么说,我老夫却真的无地自容了。”

    因为高兴,海叔执意要请高志强在家里浅喝几盅。高志强说:“我和云天经常来打扰您,今天还有些事情,就告辞了。”海叔见留不住他们,只说好:“这酒留到下次喝吧,不过高书记留下了你这上品墨宝,今天你得在这里选一样东西拿走。”

    高志强不禁暗喜,却连连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晚辈哪敢有此等奢望?”

    一旁的毕云天觉得好笑,这个高志强本来就是来海叔这里要东西的,但他这姿态却做得根本没这回事一样。

    海叔却不知底细,对高志强正色道:“你不拿一样东西走也行,那就把你自己的字拿走吧。”高志强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对毕云天说:“云天你看怎么办?”毕云天说:“今天您如果不照海叔的办,以后恐怕却不可能再迈进这里半步了。”

    高志强面呈愧色,连说:“这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呢?”海叔说:“高书记你别客气了。你点吧,壁上挂的,抽屉里收的,你随意。”高志强又问毕云天:“云天你说,带什么好?”毕云天说:“我看你这幅字换窗边的卧雪图,两不亏。”

    高志强心里暗暗佩服毕云天的悟性,这确是他早就相中了的。但高志强却还要假意道:“云天差矣,我这字怎么能跟这样的极品相提并论?我随便带什么,也不能带这幅画。”海叔说倒是大方,说:“云天说得不错,高书记今天留下这样的稀世墨宝,让我大开了眼界,也只有这卧雪图,我才出得手啊。”取下卧雪图卷好,双手递给高志强。

    高志强连说数声大谢,接过卧雪图。

    看看时间不早了,高志强就跟毕云天告别海叔,出门上车,离开了紫街。先送走毕云天,然后高志强直接去了戴看兰的住处。一进屋,戴看兰就关了门,吊在高志强的脖子上,娇嗔道:“你这老半天哪里去了?明天我都要走了,你也不来陪陪我。”

    高志强就把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举起来,说:“你猜猜这是什么?”

    戴看兰并不在乎高志强手上的东西,一个劲地在他腮上唇上狂吻着,吻够了才说:“我不猜你手上的东西,我要猜你的心现在在为谁跳动。”高志强说:“除了你,还能另外为谁跳动吗?”戴看兰说:“男人都是花舌子,没几句话是真的。”高志强说:“那你看看到底花不花。”说着,高志强就把舌头伸了出来,戴看兰一口咬住,半天也不放开。

    闹够了,戴看兰这才停下,接过高志强手上的画轴,慢慢展开来。究竟从小就是习画长大的,戴看兰的眼睛立即就亮了,认真端详起来。高志强说:“这是我用一幅字在朋友那里换来的,我又不会欣赏,你是画家,一定会喜欢。”戴看兰说:“早听说王维才不问四时,一幅画里常常桃杏荷菊同在。后来又在一册闲书上读到过有关摩诘雪中芭蕉的旧事,他的确作过一幅卧雪图,只是后来已经失传。这幅画可能是清人仿王维的立意所作。”

    究竟是画画出身,对这段佳话,戴看兰也这么清楚。接着戴看兰又将卧雪图细细琢磨一番,才略有所思道:“观其运笔风格,好像出自晚清一位国画大家之手,确也深得王维真意。”

    高志强心里暗暗佩服起戴看兰的眼力来,不过他没说穿,而是说:“你真不愧是画家,谈起画来一套一套的。”戴看兰说:“你别给我戴高帽了,其实你比我知道的更多。”

    说罢,小心把画卷起来,扎好,放到沙发上,返身又偎进高志强的怀里,动情地说:“感谢你送这么珍贵的厚礼给我!”高志强说:“你把你这个人都给了我,一幅画算得了什么?”戴看兰就在高志强腮上咬一口,说:“你坏!”高志强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现在我又要跟你坏一回。”

    说着手往下一抄,将戴看兰抱到床上,两人重叠到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