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丁香花 > 请到我船上来

请到我船上来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便这几句话,就不是庸脂俗粉所说得出来的。龚定庵心想,若得此人长相厮伴,不但可以谈诗、谈史,而且可以谈禅。转念到此,心中一动,绮思便如怒马奔腾,不受羁勒了。

    适时素秋来出堂差,看到燕红春风满面的神情,自不免惊异;同时别有会心,悄悄向顾千里说道:“早点散吧!”

    “早点散”是让龚定庵得与燕红单独相处;顾千里有心撮合这一头露水姻缘,所以在席面上开门见山地挑明了。

    “燕红不愧佳人,定庵更是不折不扣的名士。今夕秋夜亦是春宵,我们不打扰了,明天来拜读定庵的定情吧。”

    陪客相偕起身,定庵微笑不作声;燕红则避了开去,由她的母亲出来周旋。

    “辰光还早,各位吃了粥再走。”薛太太说“是野鸭子香粳米粥。”

    “留着明天来吃。”顾千里一路走,一路回答,却有意坠后,另有话说。

    点灯笼招呼轿子,乱过一阵将两个陪客打发走了,顾千里将跟出来送客的龚定庵,拉到僻处去密语。

    “这燕红有意择人而事。你们今天不妨深谈。”

    “是的。”龚定庵问道“明天中午有事没有?”

    “有个约会,不过不要紧,有事吗?”

    “如果你的约会能够辞掉,明天中午请到我船上来,或许有事奉托。”

    “好。”顾千里慨然应诺。

    等龚定庵回到厅上,已是灯火悄悄,但引入燕红的卧室,却又别有洞天,帘幕深垂、银烛高烧,临窗花梨木的方桌上,另外摆了四样精致肴果“五更鸡”坐在一把中号银壶里,酒香四溢,未饮就先有飘飘之致了。

    但桌上却只摆着一副杯筷,龚定庵便说:“你怎么不陪陪我?”

    “等一等。”燕红提起银壶,先为他斟满“且先满饮一杯,驱驱寒气。”

    龚定庵点点头,一饮而尽;等她再来斟酒时,他捏住她的手说:“第二杯,得要一起干了。”

    “我,我叫她们拿杯筷来。”

    等她回身去唤娘姨时,龚定庵便毫无顾忌地在她身后,恣意注视;她的衣服换过了,卸去灰鼠缎袄,穿一件雪青宁绸密行的薄棉袄,外罩一件玄色软缎的长比甲,束一条绉纱汗束,腰肢婀娜,装束俏皮,从背影看去,绝不能想像她会是此地胭脂。

    等她回过身来,他依然作刘桢之平视,但见神清如水,秀而不寒,心里在想:母亲大概一定也看得中意。

    这样视线随着她的身形转移,毫无顾忌的贪婪神色,倒将燕红看得不好意思了,垂着眼为他斟着酒说:“索性等我卸了妆再来陪你。你先慢慢喝着吧!”说完,放下酒壶,拿起筷子,为他布菜,最后自己挟了块素火腿放入口中,一面咀嚼,一面走向梳妆台。

    坐下来打开镜套,先卸玉钗,后卸珠环,鬓边一串珠兰却仍留着,然后拔去玳瑁簪子,将头一晃,抖散了头发,像一幅黑缎子样地披在脑后,拿粗齿黄杨木梳略梳一梳,伸双手到后面揽起头发,一转一盘,松松地做成一个云髻,随即拿起一面手镜伸到脑后去照看。

    龚定庵手持酒杯,却仍是满的;因为一喝酒,双眼少不得有片刻要离开梳妆台,实在难舍。等着她拿起手镜,不由得脱口念道:“‘入手三盘梳掠,便携明镜出花前。’”

    燕红回眸一笑,随即持镜起身,一面走近龚定庵,一面说道:“我改三个字好不好?‘便持明镜到尊前。’”

    “尊”字双关,通酒樽之樽。龚定庵知道她的诗妓之名,不是浪得,便即问道:“拜读拜读你的窗课如何?”

    “那不等于班门弄斧?”燕红放下手镜说道“我们谈谈。”

    把酒倾谈,互道身世。原来燕红果然出身晋唐以来便为河东大族的薛家。十岁时随父迁居直隶正定府的石门;来到苏州,只是半年前的事。

    “半年以前呢?”

    “在徽州。十六岁到广德,十七岁到祁门,十九岁到徽州,二十岁丧父,至今四年。”

    “这样说是二十四岁。”龚定庵说“花样年华,正如月到中天。”

    “过此就不好了。所以——”她双眉微蹙,顿现幽怨。

    “怎么?”龚定庵定睛看了一下,举杯说道“来,‘与尔同消万古愁’。”

    “为你这句话,我不能不干。”

    相偕干了杯,龚定庵笑道:“说实在的,我还不知道你的愁是什么?”

    “‘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为何不未老先嫁?”

    “谁来娶我?”

    “我!”龚定庵手指着鼻子,大声答说。

    燕红斜睇着他,好半天才说了句:“你这个‘我’字,好像说得太快了一点吧?”

    “什么时候才不算快呢?”

    “我也不知道。”燕红低低说道“只怕我没有那份福气。”

    龚定庵不知道是她信口敷衍的话,还是她真的有此感想,想一想只好用以退为进的说法。

    “只怕倒是我没有这份福气。”

    “你是客气话。翩翩浊世,才大如海,只怕名姝而愿为夫子妾者亦大有人在。”

    “你这顶高帽子太高了,我实在无法承受。”龚定庵正一正脸色说道:“燕红,你如果有心,咱们不妨谈谈;倘若无意,亦当尽今夕之欢。”

    燕红点点头,却不作声;慢慢啜饮着酒,然后问道:“人公子,你猜一猜我这半年来,向往的是谁?”

    “谁?”

    “河东君。”

    明末以来,金陵秦淮、吴门山塘的名妓,不知凡几,燕红独独向往“河东君”柳如是,足见其胸次不凡。龚定庵心想,她这一见便有委身之意,当然是把他看成“江左三大家”之首的钱牧斋了。但钱牧斋娶柳如是,是在松江舟中,花烛交拜,但有元配陈夫人在,是所谓“停妻再娶”为法所不许;不过这是在流寇遍地的崇祯年间;钱牧斋又是在籍的绅士,所以没有人来管这种闲事,成了个“两头大”的局面,这比顾眉生嫁“江左三大家”之末的龚芝麓,有妾之名,得妻之实,还受了清朝的诰封,更为难得。

    细想这段虞山韵事,龚定庵自然而然地要考虑了,燕红是不是在暗示,要娶她便得如钱牧斋之于柳如是,以正室相待?这是不可能的,父母不许,吉云不愿,己亦不忍。

    于是他亦暗示:“河东君之福是非分之福,以致钱牧斋一死,便生‘家变’,河东君以死相抗。礼法虽非为钱牧斋等人而设,但‘糟糠之妻不下堂’,正妻在而别娶一正妻,蔑视人伦,不能为此老恕。”

    “好一番议论!”燕红笑着回答,不过笑得有点勉强。

    原来燕红确有试探之意。当然也不是真的希望像柳如是那样,与龚定庵成为花烛夫妻,只求他能别营金屋,除了岁时令节,平日不必向吉云夫人修妾媵之礼。却不知他对这一点,能做到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