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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辑易中天不是超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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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王梦

    想叫国人不做帝王梦,确实是件非常困难的事。至少我就坚决不同意。也是帝王这东西太好玩儿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底下每一寸土地,每一颗人头,都是俺老人家的,这有多爽!既然什么都归俺所有,俺爱去哪儿就哪儿,想要谁就是谁。俺要到泰山去封禅,快把高速公路给俺建成,耽误俺出行,摘了你的乌纱帽和帽子下的狗头;早把沿途五星级行宫给俺修好,没有豪华总统套间,俺决不亲自下榻。要到淮扬和苏杭去逛逛,给俺把运河凿开,还不能过浅过窄,俺的超大豪华型进口游轮要开得进去。还得准备好江南美女,年龄在十六到二十之间,且是从没被人开过苞的,还要符合国际卫生标准,至少不能携带艾滋病毒,否则影响俺万岁爷的龙体健康,没你们好果子吃。

    不过梦终归是梦,一梦醒来,是否真成帝王,还不太好说。凡事都有条件,做帝王也不例外。首先看你敢不敢做流氓,敢做流氓,想不做帝王,小民百姓都不答应。项羽把刘邦他爸抓去,扬言要煮了老家伙,除非刘邦投降。刘邦说羽哥,咱们是拜把兄弟,俺爸就是你爸,你把咱们爸煮了,也要分碗热汤给俺喝喝,看是个什么滋味儿。这是不是流氓?刘邦连这样的流氓话都说得出口,皇帝还能不是他的?

    问题是流氓可不是谁想做就做得来的,最好还是生在帝王家,又系嫡长身份,老爷子屁股下的龙椅迟早是你的。非嫡非长也没关系,只要你下得手,弑父戮兄砍弟的动作来得快来得狠,把挡在前面的倒霉蛋统统干掉,龙椅自然就到了你屁股底下。李世民赵光义雍正他们,就是在俺耳提面命下,该出手时就出手,才大功告成的。

    只是帝王位置极其有限,组织部门又轻易不肯增加职数,也是个麻烦。想这世上流氓和狠人多如过江之鲫,僧多粥少,不是每一个流氓和狠人都做得上帝王的。这也太让人郁闷了。不过俺有一招可贡献给大家,谁梦想做帝王,只要把俺的招数使出来,保证你梦想成真。不成真只管找俺,俺负责赔偿精神损失费。

    先贤不是说人皆为尧舜么?说白了就是谁都可像尧舜那样,帝王一回。这是俺给你出招的理论根据,想做帝王,理直气壮去做就是,别忸忸怩怩的。俺就常常一不小心就做了帝王,乐得鼻血都不再往鼻孔里出,改从口里出了。如今讲以人为本,政府见市民没处休闲,将公园稍加修葺后,拆掉围墙,免费对外开放。俺这人最听不得免费两个字,哪儿有免费,哪儿绝对就有俺,老婆跟人跑了都可搁一边去。俺家离公园又不远,二十分钟就可抵达,所以每天俺至少上公园两次。以一次免费五元门票计,一天俺赚十元,一个月下来就是一两级工资,相当于从副处提到了正处。人家提正处要走夜路,俺白天走走阳光道,轻轻松松就正处了,你说舒不舒服?城里处处都是水泥和车辆,公园里却多少有几棵树木,几丛花草,几处水潭,几条幽径,去里面散步跳舞打拳划船的市民自然多于牛毛。俺可没把市民们当做牛毛,当做俺的子民。公园也不视为普通公园,视为俺的御花园。俺有子民,又有御花园,你说俺还不是帝王又是什么?

    你也许会笑话,帝王的御花园不是公共厕所,可不是子民们可以随便进出的。俺要告诉你,俺可是个开明的帝王,喜欢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叫做与民同乐,共享太平。想过去御花园墙高壁严,除俺一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身旁不是嫔妃宫女,就是几个不男不女的老太监,园里地广人稀,苔痕处处,阴气过重,将我的阳刚之气也消蚀得差不多了。现在与广大子民在一起,让我真正回到人民中间,感觉丰满得多,可谓如鱼得水,鱼水情深。何况御花园长年闲置在这里,也是资源浪费。建御花园的钱都是从俺子民身上征缴来的,将御花园当公园,让子民们一起享受改革开放的新成果,也比较符合现代理念,叫做人民公园人民建,建好公园为人民。

    出得御花园,想起俺已为帝王身,自然不好亲自走路了。帝王是要坐着三十二抬大轿招摇过市的,如今大轿不太容易找,花点小钱打个的倒也方便。的士比过去的轿子舒服得多,也快捷得多,把的士当俺的御驾并不亏。满街都是的士,换话说满街都是俺的御驾,俺想上哪部上哪部。钻进的士,俺不会把司机当的哥,当成俺的轿夫。端好架式坐稳,对轿夫一扬手,不说可以走了,而说起驾喽!轿夫问我上哪儿,也不说上哪条街哪条巷,说上俺的行宫去。行宫在哪儿?自然在美女成堆的地方。美女都堆在哪里?无非堆在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诸如发廊按摩院或洗浴中心之类。

    轿夫很听话,很快将俺送到要去的地方。当然下轿前得付打的费,不然轿夫老拳挥过来,将俺擂个鼻青脸肿,有损俺帝王的光辉形象不说,待会儿进到宫里,也无颜面对俺的妃子和宫女。只好忍痛掏出钱来,递给轿夫。反正这钱也是每天免费进御花园赚下的,俺又没受什么损失。只是没人听说帝王坐轿还要付轿费,俺要告诉你,俺不是付的轿费,是当赏钱赏给轿夫的。的士票也免撕算了,回去被皇后抓住你坐轿往美女如云的娱乐场所跑的铁证,还不揪掉你的耳朵?耳朵揪掉,翌日蒙着纱布临朝,难得费俺口舌给大臣们解释。

    抬步进宫,天生丽质的美女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个个扭着柳腰,摆着丰臀,蜂拥而至,还不乐得俺真以为自己成了帝王?本来俺是见不得稍稍出色的女人的,何况美女如云,一个比一个鲜艳,一个比一个性感。俺哪里还镇得住自己?早已心急火燎,眼珠子喷出火花,卵睾子荡起秋千。可想起自己身为帝王,美女们都是俺的妃子,还逃得出俺的掌心不成?一下子从容起来,先仔细挑选,选中俺真心喜欢的,再慢慢消受。

    这也是俺的工作作风,别的什么都可让人代劳,惟独这选美工作非亲自出面不可,免得像汉元帝样,到时没后悔药吃。当年元帝想省事,将选美工作交给美协主席毛延寿大画家代劳,先让他给妃子们画好像,自己再以像定人。不想狗日的毛画家,手中画笔最听钱的招呼,送钱的妃子美不美是丑女,不送钱的妃子丑不丑是美女。王昭君自恃貌美惊人,不肯给毛画家送钱,毛画家一气之下,竟把她画成麻婆。后宫佳丽三千,元帝哪会喜欢麻婆?干脆把昭君送给匈奴首领单于,让他去做恶梦好了。直到昭君临出塞,才发现这是个大美人,并非毛画家笔下的麻婆,元帝想收回成命,留下自己享用,已经来不及,只得愤然砍了毛画家的脑袋。也是汉元帝糊涂,选美大事怎能交给一个画家呢?画家的手又没长在你身上,他还不是爱怎么画就怎么画?还是咱们的信息时代好,相机都已数码了,照相比用笔画真实得多,不用担心毛延寿点麻子。可这也难说。信息时代造起假来更方便,打开电脑,把章子怡合成为肥肥妹妹,把李宇春做成芙蓉姐姐,也就是点几下鼠标的事。说到底选美和拉尿撒尿一样,只能自己亲自来,不能委托他人,犯汉元帝的低级错误,痛失王昭君。

    看来还是自己选定的美女放得心,感觉到位,享用完后掏起小费来,才出得了手,不至于显得俺太吝啬。尽管要俺掏小费,无异于放俺身上的血,是件非常痛苦的事。俺跟家里的正宫娘娘快活时,从来没给过小费,这下要掏小费给美女,认识水平还有待进一步提高。为不受放血之痛,俺坚决不叫小费为小费,叫做赏赐。俺身为堂堂帝王,君临天下,江山万里,还怕出不起这么点赏赐么?

    拥有自己的御花园,随处都是俺的行宫,宫里的妃子任俺享用,这帝王谁不想做?不过这到底是想象中的帝王,真做帝王,哪有这么轻松?不是说俺流氓起来比不过刘邦,项羽要煮俺爸,我也愿意分一碗汤喝喝,只是俺胃口不好,这汤如果味精放少了,俺肯定喝不下去。也不是俺没有李世民他们狠,弑父戮兄砍弟下不了手,反正父是用来弑的,兄是用来戮的,弟是用来砍的。主要是俺父不争气,没等我弑已逝世;俺是家中老大,俺娘没给俺生个兄给我戮;俺弟出国留学加入美国籍,想砍布什不会同意。再说做帝王得日日临朝,绞尽脑汁跟大臣们斗智斗勇,俺屁股尖,肯定坐不住。平时单位开个什么办公会,搞个什么学习活动,俺就经常借故开小差,人家趁机说我坏话,也不知道。俺又有肾虚的老毛病,那么多妃子想照顾过来,绝对会患肾炎甚至尿毒症。犯肾炎或尿毒症也就罢了,反正百人百病,没什么了不起的。问题是妃子那么多,俺肾虚宠幸不过来,给俺扣上绿帽子,俺面子上过不去。三五顶七八顶绿帽子,也许我还戴得动,绿帽子多了,那可是生命中承受之重,我还不被压垮?

    说来说去,还是不做这鸟帝王,做个普通平民算了。做平民不必担心喝不下咱爸的汤,不必弑父戮兄砍弟,不必临朝跟大臣玩游戏,不必担心肾虚戴绿帽子,要戴最多有一顶给你戴,比较轻松。另外平民日日粗茶淡饭,不必吃满汉全席,南北大菜,难得患一回消化不良,不像梁元帝腹积宿食,得用大黄猛药通便;也不像宋徽宗经常闹肚子,得喝山药和服用理中丸。平民没江山美女可留恋,多活一天与少活一天没区别,不必到处找长生不老药,误食仙丹短命。平民忧哉游哉,谁做帝王与俺无关,想打麻将打麻将,想下相棋下相棋,想跟隔壁寡妇私奔就私奔,奔到哪里都不会有人认识。俺上下班的路上有一位修鞋匠,没生意的时候就拿出把板胡,锯木样锯得有板有眼,锯得忘乎所以,也不在乎有没有出场费。那份自得,恐怕就是李自成杀到城下,也与他无关,反正谁做皇帝都一样。更不用往煤山上跑,万一找不着歪脖子树,想上吊都上不成。

    其实小民百姓也并非俺说的那么快活,天天跟神仙样。小民没有灰色收入,孩子要上学,将地里的瓜菜送进城,攒几个学费,还没开秤,工商城管环卫的罚单就递了过来,动作稍迟,一担瓜菜就被掀得满街都是。节衣缩食,东挪西借,送孩子上完大学,没有后台,想找个单位难上难,只能眼巴巴看着有靠山的人,读不读书都有好单位等着,有的才几岁就注册做了公务员。谁都是父母所生,小民父母身体有病,小病忍,大病拖,拖不下去送进医院,红包递得轻了,出院时肚子里留点什么,也是很难说的。小民待在自己家里看个三级片,有人破门而入,把你抓到派出所去,是你活该。地被人划去,房屋被人拆掉,老婆被人抢走,想找个说理的地方,谁是王谁有理,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是披上麻袋,告上十年八载,告得多病缠身,告得家破人亡,也不见得有什么结果,说不定还会被人做掉。俗话说领导也是人,不好否认,小民也是人。可人与人不同,恐怕不怎么好划等号。比如同是玩女人,小民却不见得享受得到领导的待遇。有民谚为证:皇帝嫖娼,万寿无疆;巡抚嫖娼,为国争光;知府嫖娼,警卫站岗;县令嫖娼,促进小康;乡长嫖娼,紧紧张张;小民嫖娼,罚个精光。

    有人要问,做帝王不是,做小民百姓也不是,你到底想做什么?这个问题俺也没想好,要想好了俺也就不会在这里胡说八道,早偷偷去做帝王或小民了,也不至于活到四五十岁,还上不上,下不下,不官不民,不豪不富,活得没一点劲头,没一点滋味,只得日日敲字不止,做个无聊文人,写些无聊文章,打发无聊时光。(本文选自领导也是人一书,作者:肖仁福。群言出版社2009年3月出版)

    易中天不是超男

    易中天在央视百家讲坛开讲以来,赚得不少眼球,一时红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有关他的议论更是铺天盖地,不绝于耳。中国人性喜扎堆,新郎新娘脸画乌龟,招摇过市,也会一哄而上,扑过去看稀奇。我一直疑心,轰轰烈烈长达十年之久的文化大革命,就是这么搞起来的。我是货真价实的中国人,自然也有这个美德,见人家都在颠唇簸舌,大谈易中天,自己不插上几句,担心嘴巴长疮。何况我也是交过电视收视费的,易老先生老占着电视屏幕,不拿他说道说道,又怎么对得起我那几个勒紧腰带省下的铜板?

    人要出名猪要壮。人出名走红,自会有好事之徒无偿提供桂冠。身为教授的易中天红极一时,开讲内容又是传统文化,有人要给他扣顶学术超男的高帽,也属正常。超男云云,估计是从电视超级女声转借而来的。听说超女的产生主要是短信投票的结果,形同海选,看上去挺符合民主精神,跟美国的民选总统性质差不多。我一直不敢苟同此等高论。人家的民选总统,一个选民只能投一票,短信投票却没有这个限制,一个人通过群发方式,投上十万或百万张票,也没谁管得着。也就是说一张选票代表着一个选民的意愿,而一条短信可以代表一个观众的意愿,有时无数条短信也只能代表一个观众的意愿。不过话又说回来,超女不是美国总统,到底也是大众明星,没有观众追捧,不可能红得发紫。

    易中天能走红,也与电视观众的喜爱有关。不过冠之以学术超男,好像还不完全是那么回事。女声之所以超级的前提,是因为变腔跑调,若字正腔圆,声声入耳,绝对超级不起来。至于学术问题,我虽然一窍不通,却也知道得反其道而行之,不能把经念歪了,要歪也不能歪得太离谱。关公战秦琼,张飞杀岳飞,最多只能算是戏说歪说,似乎还不能算是学术,尽管如今学术界的八卦学术多了去了。我的意思是说,易中天的讲座里,关公只斗过黄忠,没战过秦琼;张飞只鞭过督邮,也没杀过岳飞。

    再说百家讲坛也不是超级女声演播厅。易中天之前,百家讲坛已开坛多时,却一直没引起足够关注。据业内人士透露,有时收视率甚至接近于零,都快难以为继了。直到易中天还有刘心武几位出现,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讲坛还是那个讲坛,情况却突然发生变化,成为央视最受欢迎栏目之一。凡事都有前因后果,这里面应该也是有原因的。主要恐怕还是传统文化本身的巨大魅力在起作用。中国文明渊远流长,丰厚绚烂的文化基因早已融进华夏子孙的血脉,谁也没法割舍。历史读本的长销不衰,历史剧收视率的居高不下,便是最好的注脚。加上人是精神动物,为生存四处奔波,回家打开电视,听术有专攻的学人讲一堂正对胃口的历史文化课,既是精神享受,也可暂时忘掉物质活动中的烦恼。过去我们总误以为物质时代,人们唯一感兴趣的好像只是物质财富,其实大谬不然。人自身的财富需求非常有限,生存意义上的物质满足后,物质活动的指向更多的已转到精神层面。再说充斥于屏幕的伪历史和恶俗搞笑早已让人生厌,观众们也想换换口味,就像油腻食物吃多了,影响食欲,还坏肚子,得吃些粗茶淡饭,养养胃。正因如此,央视以知识讲座形式,用通俗化手段,将传统文化搬上屏幕,也就契合了中国观众久存于心的期望,受欢迎实属情理之中。

    不过尽管如此,也不是随便哪个走上百家讲坛就红得起来的。有些比易中天来头大得多的大师大腕,名字前的大学比易中天的厦门大学牛气得多,平时也常在各大电视抛头露面,可往百家讲坛一站,开口没说上几句,观众就败了兴致,赶紧换频道,或干脆关掉电视。如今的观众已不容易被帽子所吓住,何况摇控器还捏在自己手上。这就更能说明易中天的不同凡响。他到底不同凡响在哪里呢?依我之陋见,首先还是易中天懂得如何扬短避长。照理易中天的业务范围是文学,应该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捣鼓捣鼓唐诗宋词元曲什么的,不想却跑到自己专业之外的史学领域,大模大样捣鼓起三国来,还捣鼓得有眉有目,深受观众青睐,这实在让人费解。不过仔细琢磨,易中天这么做其实又是聪明之举。文学与史学本是相通的,从文学角度进入历史,比从史学到史学的习惯搞法,也许自有妙处。何况专业不是历史,弄起历史来正好少些约束,容易获得新的视野。这样易中天的短处变成了长处,长处还是长处,想不走红都困难。也许角度不同,视野开阔,易中天对历史人物的人性分析才有深度,符合国情和人情。就像文学是人学一样,史学也是人学。历史到底是人创造的,没有哪段历史不是人为的结果。除此之外,易中天的"原著"扎实,为生动的讲稿奠定了重要基础。早在五六年前,易中天还鲜为人知,我就读过他的几本大著,包括品人录、读城记、闲话中国人之类。他上百家讲坛开讲,其实是这些创作的延伸或者复制。

    我这里免费表扬易中天,肯定有人要跟我急。尤其是某些大牌史学家,皓首穷经一辈子,要名没名,要利无利,易中天越俎代庖,跑到史学领域来搅上一阵浑水,便红得发紫,名利双收,本来就让人气愤,你肖某人还要一旁置喙,可恶不可恶!中国人好像天生有股戾气,谁红谁火,就骂谁贬谁损谁,反正看不得人家红火,只有和尚没老婆,大家没老婆,这才舒服。余秋雨一火,都站出来骂余,嘴巴骂不过瘾,还写成骂文,编成骂书,到处发表和出版。连年纪不大的韩寒和郭敬明写了几本书,又来名又来财,比韩郭大上一辈两辈的前辈前前辈都大开骂口。不过骂得最凶的,好像也是如余韩郭那样舞文弄墨的角色,他们也在写书,却没人肯出版,自己掏钱印上几百册,白送人都不容易出手,眼见得余秋雨们的书卖得那么热,不骂上几句,肚子里的气实在没处可消。不想现在又冒出个易中天,名气眼看都快盖过余秋雨们了,讲稿成书后卖得更火,不是讨骂么?

    史学界文化界跟易中天的恩怨,还有这大学的教授那研究所的学者对易中天的不满,与我这个旁观者无关,我完全可以置之不理。我要说的是易中天大受欢迎,自有其合理性,还不怎么好一概否定。到底易中天是凭口才和文才火起来的,没有炒绯闻,没有贩隐私,估计也不是先上床,才后上的镜。仅此易中天就值得佩服。事实是不佩服也没办法。至少观众们能暂时扔下麻将,抛开肥皂剧和七七八八的恶搞节目,静静听易中天品上一段三国什么的,总没有什么大坏处。一些青少年沉迷网络游戏,一见书本就头疼,听过易中天的讲座后,对历史产生了兴趣,开始接触品三国和其他历史读物,网瘾也随之小了不少,难道不是功德无量的事么?

    不过在肯定易中天价值的同时,也应该有所警惕。凡事都有两重性,易中天的存在既有其合理性,功不可没,其副作用也是不可忽略的。就像药物可以治病,又会有毒副作用,伤害肌体。前面说过,易中天并非学术超男,不像超女纯属媒体炒作之物,大家嘴上说说,哈哈一乐,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易中天的讲座文化含量较高,影响自然久远,不可等闲视之。三国是个很特殊的时代,前朝土崩瓦解,新的大一统政权没有形成,只要胆子足够大,就可拉十几个人,扛七八条枪,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狠狠干他一场,反正武警和公安早躲得不知去向,不会出面干预。若像曹刘孙诸位,想把动静弄大,光有胆子还不行,还得有脑瓜子,该使阴招使阴招,该出损招出损招,该耍伎俩耍伎俩,不是先出其手,就是后发制人,反正自己不能吃亏。说得好听这是权谋,说得直白是善于搞路子,而且搞了你,还叫你不知是怎么回事。就是过后明白过来,也无可奈何,吱声不得。大家仔细想想,三国里的人物不正是这么些鸟人,三国里的故事不正是这么些烂事么?恕我说得不客气,观众喜欢易中天的品三国,除了以上我说的种种原因外,也与我们对这些鸟人烂事太感兴趣不无关系。大家为什么津津乐道三国及历代帝王将相的尔虞我诈?这个问题值得深思,想回避还不怎么好回避。历史是现实的镜子,什么历史照见什么现实,什么现实折射出什么历史。除了吃历史饭的专家学者,我相信一般人读历史并不真地读古人旧事,潜意识里都是在读今人今事。如果我们身边的现实不是太像三国,我们还会对那个时代的鸟人烂事那么难以割舍吗?是不是我们自己就是三国里面的鸟人,正在干着三国里面的烂事?

    说到这里,也许有人会诘问,照你的意思,干脆将三国志和三国演义之类玩意儿一把火烧掉算了,省得大家耳根清静。三国书当然不能烧掉,这不是三国书的过错。我文化水平低,读不懂三国志,三国演义还是勉强能看明白的。我个人理解,三国演义尽管极尽渲染之能事,对魏蜀吴三国的权谋之争进行了全方位铺排和描述,通篇都是打打闹闹,吵吵叫叫,哭哭笑笑,整体上却不乏悲剧意识。这悲剧意识主要体现在演义的后半部分。只是中国人天性喜欢喜剧,不喜欢悲剧,习惯于大团圆结局,在意的只是演义前半部分的纷争权谋,尔虞我诈,对后半部分的故事也就不怎么感兴趣,对其悲剧意义也容易忽略。我也是弄小说的,知道小说的重心往往在后半部分,作家最要表达的东西也会留到后面交给读者。罗贯中创作三国演义时有没有这个意图,我没研究过,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悲剧意识在演义的后半部分确实得到了非常充分表达,这从演义越往后越低沉悲凉的气氛,就可体会得出来。那么三国悲剧意识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我以为非常简单,就是不管你多么聪明,多么狡诈,多么能干,多么强大,多么不可一世,多么热闹风光,最后都无一例外会淹没在历史的烟尘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具体说,三国的悲剧意识主要体现在人物命运和结局上面。接触过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无论是曹魏集团,还是刘蜀或孙吴集团,没有几个人有好下场的。用咱们老百姓的话说,就是不得好死。人到世上来走一遭,无论贵为天子,还是贱如草民,都有一死。这是天道和天理,谁也改变不了。唯其改变不了,这世界才多少显得还有些公平,不然有权人搞点特权,有钱人出些钱财,便可赖在世上不死,永远活下去,也实在太可怕了。人死如灯灭,灯总有燃尽之时,这本没什么。可中国人对死看得非常重,生时低贱屈辱都无所谓,只要死得像模像样,就算没枉在世上活这一回。反之一个人活着时再威风,若死得悲惨,便是人生最大的失败。理想的死自然是终老天年,寿终正寝,否则就是死有余辜,死后不下地狱,也只能做孤魂野鬼。看得出,罗贯中描写三国主要人物之死时是颇费心机的,他就是通过这些描写,来体现他的悲剧意识。不知有人注意过没有,三国里的能人强人聪明人,几乎不得好死,结局都非常可悲。董卓被戳,吕布被杀,袁绍袁术自取灭亡,这些且不去说它。只说关羽英雄一世,无人可敌,没人可挡,可吕蒙略施小计,他便败走麦城。吕蒙早让人在地里埋根套索,待关羽经过时轻轻一扯,将他连人带马绊翻在地,绑个严实,牵狗样牵走,最后让关羽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张飞长板坡上一声吼,曹军吓得人仰马翻,退军数里,到头来手下两个小卒走到他床前,手起刀落,就让他人头落了地。刘备一个卖草鞋的农民工,硬是空手套白狼,创下千里江山,不想陆逊一把火,将他七百里连营烧个干净。他一病不起,想起傻儿刘禅难续家业,不得已托孤诸葛亮,又害怕他日后做手脚,心下诚惶诚恐,那情形又是多么凄惶而又悲凉。

    不论是董吕袁,还是刘关张,他们都死于人手,在战火纷飞的三国时代,也没什么稀奇的。最有意思的是曹操和孔明之死。这两人太聪明或说太狡猾,没人要得了他们的命,可最后同样逃不过大限,只是死得非同一般。曹操死于头疾。他见过关羽首级后,受到惊吓,从此头痛欲裂,生不如死。华佗准备给他开颅,以便取出风涎,根除病因,曹操疑心他受人指使,有意害自己,将华佗下了大狱。曹操的头疾再也无人可治,痛苦万状而死。我一直在想,曹操为什么死于头疾,不是死于肝硬化胃穿孔或艾滋病之类?照理曹操自做上大领导后,不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就是鱼肉穿肠过,政策心中留,且走到哪里,都乱搞女人,最应该得的就是这几样领导病,干嘛偏偏得的是头疾?是不是他脑袋里装多了歪点子,鬼主意,天长日久,这些歪点子鬼主意在脑袋里腐烂变质,成为不治毒素,才终于要了他的小命?再说孔明,为保住刘蜀政权,劳民伤财,穷兵黩武,终因劳累过度,病倒在军营里。夜观天象,知自己命在旦夕,又心有不甘,在帐内设七盏大灯,四十九盏小灯,另主命灯一盏,每晚执剑做法,祈禳北斗,说是七日内主灯不灭,便可延寿。到得第六日,主灯依然明亮,孔明心中甚喜,不想魏延来报军情,脚风将主灯扑灭。孔明弃剑于地,叹息天之不佑,不久逝世,年仅五十四岁,可谓英年早逝。也许孔明死之前忙于交代后事,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天不佑他。照我的理解,因有孔明,刘蜀才苟延残喘,多存在了几十年,蜀地人民跟着多受了几十年战争灾难,中华统一大局也往后推迟了多时。这样的角色,上天还会让他继续活下去吗?曹操也好,孔明也罢,世上无人要得了他俩的命,是天理不容,才灭了他俩。这让我想起民间一句咒语:天杀的。曹操孔明是不是天杀的?

    我当然不是要咒曹操和孔明。我是说三国人物一个个聪明绝顶,长于权谋,工于算计,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最后算不过天,算不了自己的小命。罗贯中这么处理人物命运,是不是对聪明对权谋文化的一种间接否定?中国人实在是太聪明了,实在是太善于算计和争斗了,几千年的所谓文明史几乎成了权谋史,成了算计史和争斗史。这也许是没法子的事,权谋玩得太多,玩出了瘾,玩成传统,还能不丧失理性和人性?那些聪明的阴谋家和阳谋家,为权谋,为谋权,又有几个不是六亲不认,弑父杀兄,吹儿剁女,丧尽天良的?至于看着臣属不顺眼,随便找个借口诛九族,灭十族,更是家常便饭。热衷权谋玩惯聪明的民族,必然盛产野心家和政治小人,盛产专制和恶政,唯独不出产民主和法制,科学和文明。可叹的是,玩权谋和玩聪明的结果,总是惊人的一致,那就是权谋反被权谋害,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玩得国将不国,玩得辱国丧权,只得割地求和,赔银偷安,连个小小日本嘴巴一张,九百六十万平公里差点就全被他们吞进肚里去。日本人走了,自己和自己又谋起来,玩起来,什么三反五反,什么高级合作社,什么反右派,大跃进,不停不歇。谋了人,玩了人,还不过瘾,还要与山上的树木过不去,统统砍掉,搞什么大炼钢铁,到头来落得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文化本来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又不开口找你讨饭要菜,也觉得碍眼,要把它的命革掉。革上十多年,革得国无宁日,四邻不安,革得包括国家主席在内的大小人物妻离子丧,家破人亡,这才打住。

    再回到易中天,他是把三国当做喜剧来品的,确实品得有板有眼,只是不知他会怎么理解曹操孔明他们的死亡。若品三国是为贩卖权谋国粹,却没品出别的什么滋味,品三国的品位就值得质疑了。何况易中天不是在厦门大学的课堂里或三五朋友圈里品三国,而品上了央视百家讲坛,这就更应该警惕。(本文选自领导也是人一书,作者:肖仁福。群言出版社2009年3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