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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煤球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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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伦比亚的夸扣特尔印第安人(kwakiutlindians)的孪生子生来就有其使命。当需要雨水时,只有他们能发挥巫术力量:涂黑自己的脸,再用水洗净。他们相信,之后必会降雨。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肩负使命。少数人能敏锐地觉察将要承担什么,而大多数人则在迷雾中懵懂穿行。许多年后当他回顾,才会发现在那一刻,他的命运就已经开始了。无法选择,无法挣脱,唯一能做的,或许是顺流而下时,尽量将头浮出水面。

    男人穿着笔挺的保安制服,松松垮垮站在小楼门口,蔫着整张脸。他的眼眶青中带紫,紫中透黑,不时地用手揉着,似乎在做活血化淤的中医穴位按摩,嘴里小声嘟嘟囔囔。

    正是夏秋之交,比起往年稍凉爽些。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和往日一样普通的下午。

    少年从门口进来的时候,青黑眼保安的目光尾随他直到进电梯。通常只有刚刚长成的水嫩少女才能得到大叔的这份待遇。

    少年的个头不高,身子单薄,脸庞清秀得有点稚嫩,略抿着嘴唇的神色会让许多欧巴桑忍不住要伸手摸摸他的头。保安大叔对长大的“正太”并没有特殊的兴趣,他只是奇怪,这样年纪的少年,现在的时间不正应该留着短发穿着校服在学校里上课吗?

    裘泽对别人诧异的目光十分敏感,他想自己应该试着习惯,但每次还是浑身不自在,脸皮也会迅速地烫起来。他的长发并不披散开,而是用弹绳松松扎着,垂在青色缎服的后襟上。

    所谓青色缎服是一件交领广袖的上装,可以明显看出汉服和澜服的痕迹。但除了袖口仍偏宽大外,其他部位都裁剪修身。也并不是及地的长袍式,过腰一尺多,腰里系一根粗犷的拧麻花草绳,不减飘逸。

    这仿佛是大设计师的手笔,上身的效果无可置疑,呃你看,色保安大叔的目光不就被吸引了吗?

    裘泽闪躲着大叔的目光进了电梯,门缓缓关上,却被一只纤巧的手挡了一挡,又打开了。

    皮衣、皮裤、皮靴,火红的头发,性感的双唇,手里一根皮鞭。

    裘泽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这才发现那是自己的错觉。这位火辣女郎只是穿着麂皮衬衫和牛仔热裤,披肩的卷曲长发是红色没错,手里拿的只是个lv包包而已。为什么恍惚间会有那样的错觉,是气质吗?瞥了眼她的容貌,对美女裘泽总是不太敢正视,看上去有点熟悉,不知在哪里见过。但这份气质还是离她远一点好。

    紧随着又进来一大票人,裘泽向后退,直退到后背紧贴着轿厢内壁,成为沙丁鱼罐头的一员。早知道就走上去了,虽然要去的地方是顶楼,不过这幢小楼也就三层。

    电梯门再一次关起,显得有点艰难。

    裘泽忽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轻而悠长。

    咻

    然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后颈被舔了一下。

    轻柔,缓慢,温热。

    裘泽当然没有回头,他后面是金属的电梯内壁。他只是微微撇了撇嘴,耸了耸肩。

    那么多人挤在狭小的电梯空间里,空气立刻混浊起来。混浊之外,此时又多了另一种味道。

    “哦。”就站在裘泽旁边的皮鞭美女用鼻腔挤出一声,皱起眉,嫌恶地看裘泽。

    然后所有人都皱着眉向他看来。

    裘泽的脸立刻红了。

    “不不是我。”他辩白的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叮咚。三楼到了,一些人抢着离开电梯。

    裘泽最后一个走出电梯,轻轻叹了口气。不是所有的冤屈都有机会洗清的。

    他觉得今天的兆头不太好,或许别逃课乖乖去上学比较好。现在的时间,应该快上语文课了吧。此时刚开学不久,才上到第二课黑塞的获得教养的途径,那位老学究一定会摇头晃脑把古今中外做人的经义反复念,强力地凝固高二(2)班教室里的时间流,让这四十分钟流逝得异常缓慢。

    右边走廊前摆了一件四羊方尊,当然是仿制的,绿锈做得相当到位。尊身上向四方探出的四个羊头暗示了它为何被摆在这里。在上海方言里“旺”字就读“羊”现在人们对谐音的敏感到了很高的程度,在裘泽看来,这喻示着内心力量的不断虚弱。

    “皮鞭女”在经过方尊的时候,屈指在尊颈的兽面纹上弹了一下。青铜尊铮然低响,直到裘泽走过时还余音未止,看来这件铜尊做得相当扎实。可是再扎实也是仿制品,裘泽有些好笑,放这方尊的人只想着生意兴隆要旺四方,却忘了这可是拍卖场的入口,放个假货

    “哐!”一声炸响从走廊里传来,随即是嗡然回响。

    一个小男孩风一样从走廊里跑出来,呼地掠过裘泽身边,狠狠抽了抽鼻涕,嘴里“哐哐”叫着跑下楼梯。

    很有破坏力的口技。

    裘泽按了按耳朵,略有些耳鸣。

    走廊两侧用大块的汉画像石拼接,这可是真货。汉画像石现在应该算得上是古董里最不值钱的,徐州到处都是,恐怕收购的价钱还不一定比运到上海的路费高。用汉画像石装饰这条通向拍卖厅的走道,果然很别致。刚才裘泽是好笑,而现在是苦笑。徐州附近的郊野已经被洛阳铲打得像蜂窝煤,这东西都是盗墓人从墓里起出来的。汉代墓葬习惯在走道和墓室四周的大石板上做雕刻,让死者不孤单。也不知当初是哪个只顾装饰不懂古董的家伙,活生生把这里搞成了一条墓道。

    裘泽伸手轻抚一块汉画像石,指腹沿着一匹奔马的刻痕移动。慢慢地,一种异样的感觉顺着指尖和石头的接触面慢慢流入心中。这是两千多年时光累积而成的印痕,虽然这块石板从刻成到出土至今没有离奇曲折的经历,但只凭这悠长时间的累积,就足够让裘泽感觉到一些不同了。

    裘泽忙不迭松开手,那股在胸臆间滚动的厚重随之消散。这是他的一个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或许这个少年的秘密更特别。

    他庆幸自己缩手快,就在那匹马的马嘴上,悬荡着一坨青黄色的黏稠物,是好新鲜的鼻涕。

    拍卖大厅就在走道的那一端,门口有免费领取的拍品介绍材料,铜版纸印刷得十分精美。大多数人都已经来看过预展,但既然是免费品不拿白不拿,哪怕过了一小时就扔掉。裘泽也准备上去拿一份,他并没有看过预展,今天会来这里,是因为一个特别得有点荒诞的原因。

    快走到门前,裘泽放缓了脚步。他意外地发现,身边居然有个人在写生。

    对着汉画像石写生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身合体的休闲装束,都是顶级品牌,可惜,全是仿冒品。用行话说,这些假货都是“超a货”做工道地,买起来价格不见得比国内的品牌便宜,但却没能瞒过裘泽的眼睛。毕竟能自己设计制作出身上这件衣服的人,看衣服的眼光又怎么可能不毒辣。

    可是穿着这身假名牌的人,神情风度却仿佛一个真正的贵族。对真正的贵族来说名牌只是生活中自然而普通的一部分,根本用不着去在乎。人不因衣而显贵,只是有些精彩的设计更能把本人的气质衬托出来罢了。有这样气度的人或许会穿一件地摊货,但怎么会穿着一身假货?

    这位穿假货的贵公子面容俊朗又带着些懒散,正从容地对着一块画像石写生。他用的是一支钢笔,画在自己摊开的左掌上。

    他只画了片刻,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他这个有些奇怪的举动。就在裘泽注目的时候,他已经收起笔握起左掌,裘泽不知道他临摹的是什么。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贵公子走到拍品介绍的领取处,握起的左掌悄悄张开,轻轻印在一个人的后背。

    那个中年人穿了件白色的长袖棉t恤,回头察看,左近有好些人,也不知是哪个碰了他。贵公子连一丝促狭的笑容都没有露出,好像根本和他无关似的,从中年人身侧挤过去取了本介绍册子,往一边的厕所走去。大概是去洗手间了吧。

    中年人的后背多了幅执戈武士图,效果不错,好像原本就印在那里似的。

    裘泽瞪大了眼睛,抿起了嘴,忍住不笑出声来。

    还真是很妙的恶作剧啊!

    “小宝!”一个刚从厕所里急匆匆出来的少妇喊。

    “是个爱喊叫的小男孩?”贵公子拍了拍她。

    “对对。”

    “往那边跑了。”

    少妇从裘泽身边小跑而过,裘泽看了看她的肩膀,嗯,二次拓印的结果是个不太清晰的武士轮廓,还算容易洗。

    裘泽拿了本介绍册,进门取了拍卖号牌,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打开册子翻看今天的拍品。

    这是个小型的拍卖会,拍品不多,只有二三十件,全是金石书画。粗粗翻看,都有一定价值,其中更是有几件吸引了他的注意。

    可是光靠图片,有许多东西是看不出来的。裘泽预展的时候没来,他怎么能从图上判断出这些东西是不是真货呢?拍卖会总保证说自己的拍品全都是真的,可实际上特别是这种小型拍卖会,更是要靠自己的眼力。

    裘泽的手指在自己的耳轮上滑动着。他的耳轮和别人的不太一样,差不多是螺旋式的,可以顺着从最外圈转到最里面的耳孔。每当他出神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托着腮,竖起手指在自己奇怪的耳轮上滑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应该是那个夜晚之后吧,因为从那时起他的生活就全变了。

    参加这个拍卖会,却连拍品的真假都没机会弄清,就算从介绍册上看中了哪个,也不敢举牌叫价呀。裘泽皱起眉,他也不知道今天来这里干什么,不由伸手摸了摸后颈。

    于是他的手指又被舔了一下。

    一页一页地往后翻拍品介绍,拍卖会还有几分钟就该开始了,这些精美的图片足够打发掉现在的空余时间。

    一方苏宣的“我思古人实获我心”印让裘泽多看了一会儿。苏宣是明朝的篆刻大家,此印布局严正,气势雄壮。上面的八字印文出自诗经中“我思古人,实获我心”裘泽估计这是苏宣博览秦汉玺印后的真实感触。相比之下,另一方汉朝的龟钮“偏将军”印,虽然等一会儿的拍价肯定大大超过“我思古人实获我心”印,但那是因为它全用纯金打造,比起艺术价值,就大大逊色了。当然,这样的判断是建立在两者都是真货的基础上的。

    翻到最后一页,通常在这样的位置,会放上整个拍卖会中价值数一数二的珍品作为压轴。

    这是一幅长两米零七的卷轴,上面一派市井繁华景象。下面的拍品介绍上写着“宋金浅设色作品,作者不详”写着“宋金”说明绘画年代只能判断个大概,而后面又写了作者不详,这样一幅画能放在压轴的位置,只因后面加的那句话。

    “疑为北宋张择端所作清明上河图被截去的后半部分。”

    看到这里,裘泽轻抚耳轮的小动作都不禁停了下来。

    假的吧,应该是假的吧!清明上河图真的有被截去的后半部分,还出现在这种小拍卖会上?裘泽心里这么说着,眼睛却死死盯在图片上,好似要通过这精美的彩印看出画的真假。

    “那我们的拍卖会就正式开始了。”裘泽听见台上一个声音说。

    “对不起,借光。”旁边一个人对他打招呼。裘泽身边有一个位子空着,看来是主人来了。

    裘泽把坐着的身子向后撤了撤,同时抬头看了一眼,竟然是那位搞恶作剧的年轻人。等他坐好,裘泽悄悄把屁股挪远了一点点,尽量和他保持距离。虽然刚才看他的把戏很有趣,但要是一不小心回家发现自己的衣服上也有那么个玩意儿

    主持人继续开场白:“今天我们很荣幸请到了俞绛老师来为每一件拍品作简单的鉴定和介绍。熟悉古玩收藏的朋友对俞小姐肯定不会陌生,俞小姐在这方面的权威性”

    裘泽听到俞绛的名字,注意力立刻就从身边转移到了台上。他这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那位“皮鞭女”这么眼熟,现在应主持人之话而从第一排站起来和大家打了个招呼的人,可不就是她嘛。嘴角一动一动的,似乎还在嚼着口香糖。

    俞绛的名字,正如主持人所说,就算是一般的古玩爱好者多半都有耳闻,更不用说裘泽这个在古玩收藏研究方面已经登堂入室的人了。他对俞绛的了解,可比主持人介绍的丰富得多。这几年,可以说她是在业界传闻最多的人之一了,本来人长得漂亮就引人注目,而以俞绛的性格脾气,更不是个省事的人。小道上的八卦传得一箩筐,哪些真哪些假,就不是裘泽分得清的了。

    俞绛两年多前从海外归来,年仅二十岁,此前在国内的古玩界毫无根基。有人说她是海外大收藏世家的子弟,也有人说她是欧洲某个华裔家族的继承人,更有人说她家里就是开私人博物馆的。凡此种种,都是力求为她为何能在这样的年纪,就对古玩有这样惊人的知识和眼力做注脚。

    但凡年轻人以这样的火箭速度崭露头角,总要以把前辈狠狠踩在脚下做代价。帮俞绛打响知名度的几宗鉴定,都是如此。最知名的一宗,是对一件被北京故宫博物院瓷器研究员、国内首屈一指的瓷器专家定性为明代成化年间仿制的哥釉高足杯的再鉴别。

    那件高足杯通体沉碧色,著名的哥式裂纹布满全身,足底露胎处明白无误地显出了明成化年间官窑瓷器的痕迹。对于懂瓷器的人来说,似乎并没有可置疑之处。然而俞绛和那位老先生当场对质,陈说宋代哥窑烧制的瓷器,由于胎料釉料、窑火温度及窑工习惯、形成的釉面开裂裂纹走向,和明成化仿制品有细微不同。而高足杯上的裂纹更接近真正的宋代哥窑,底部露胎又做成了明成化年间的特征,就此露出了马脚。

    老人家总是比较固执,仍旧不肯被说服。因为历来鉴定瓷器,关键要看底部的露胎,现在露胎没问题,当然整件东西就不会有问题。俞绛说老先生年纪大了点,不知道现在露胎已经可以做到乱真的程度。裘泽看她刚才站起来和大家见面时嚼口香糖的样子就知道当初她说这话的神色有多么气人,把老先生气得直揪自己的胡子。然后俞绛捧起杯子像是要详细点出真伪所在,没想到她拿在手里掂了掂,往地上一扔,哗啦啦一声响,碎了一地。这可是价值百万的宝贝,老先生心疼得立刻把自己的胡子揪了一撮下来,一缕山羊胡变成了两缕,中间多了个缺口,血印子当场就浮出来了。

    俞绛可不会心疼别人的胡子,弯腰捡了片碎瓷,真正的胎芯露了出来,老先生一看脸红得连血印子都不明显了,当场掩面而去。

    这两年,俞绛声名鹊起,知名的鉴定案有上百宗,从金石书画到木雕瓷器、青铜器等杂项,其中不乏难断的公案,竟没打过一次眼。这可是实打实的真功夫,换了任何哪个权威来,都不敢说能做到这样的程度。要知道越是老资格,碰到难断的案子说话越是谨慎,从不打眼这话除了俞绛,就没人敢大声说出来。

    有了这样的成绩,没法不被承认。俞绛除了受邀担任某著名大学考古系客座教授,还曾经是上海观复博物馆的特聘研究员。

    主持人开场白说完了,正式的拍卖程序就此开始。后台捧出的锦盒里放着当下要拍卖的古董,先由俞绛作鉴定和简短介绍。有了俞绛的声誉保证,就不会再有人怀疑拍品的真假了。也不知这家小拍卖行有怎样的门路,竟然能请动俞绛做这样有自跌身份之嫌的事情。

    第一件拍品是一幅顾若波的扇面,这是清末吴门画派的一流画家,到今天却并不算十分出名,起拍价定在八千元。

    拍卖师打开锦盒,展示扇面,然后请俞绛上台。

    俞绛走到台上,依然是轻轻松松的样子,毕竟这对她来说绝对算是小场合。她连口香糖都没处理掉,还在一下一下地嚼着。接过话筒,嘴角又连忙动了两下。

    “嘎嘣,咔啦”奇怪的声音通过话筒放大,让台下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声音,她嚼的可不是口香糖啊裘泽心想。

    俞绛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咳嗽一声,恍若无事地开始鉴定。如果是裘泽的话,大概脸皮红得可以扯下来斗牛了吧。从这点上说,裘泽很佩服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女孩,要是能和她中和一下,自己的性格就会好很多。

    扇面的正反都看了,俞绛只说了两个字“真迹”然后似乎就不准备再多说什么了。

    拍卖师连使眼色要她再多说几句,俞绛撇撇嘴,又说:“这是水墨纸本,一处松树墨迹有些许模糊,第三节扇骨处曾轻微撕损,已作粘补处理。”

    拍卖师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俞绛看了他一眼,说:“总的来说还算保存完好,绘画水平也体现了顾若波的水准,这个价钱起拍还行。”

    “哈哈谢谢俞老师的鉴定。”拍卖师的笑声有些言不由衷,他这回总算绝了让俞绛再多说几句的心思,连忙开始正常的拍卖程序。

    结果这幅扇面以一万两千元成交。很公道的价钱,裘泽认为。

    接下来每件拍品俞绛也都是一样的短短几句鉴定和点评,倒是没有一件被验出是赝品,看来拍卖行方面也是有点底气的。裘泽认定不错的苏宣印拍出了四万三千元的高价,而纯金的“偏将军印”更是以六万八被拍走。

    裘泽的心思却没都放在逐渐火热的拍卖场上,他至少分了一半的精力,注意坐在身边的奇怪家伙。就是那个先前往人后背上下了黑手的翩翩贵公子。

    他正在做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摊开了左手,用钢笔在上面写字。写完一行,翻掌啪地印在拿出的一张白纸上。然后再写一行字,如此反复。

    这是在干什么?

    手掌就这么大,写了几行,也就写满了。所以他只好写在手背上,一行又一行。

    “这是干什么用的?”坐在他另一侧的人细声细气地问。在这之前,他已经用“嗯”、“啊”、“哦”等许多叹词表达过关注了。

    这人长了张国字脸,浓连眉,却没半点阳刚,着实不容易。他用脸凑近贵公子,像是要看得更清楚些。

    “无聊,随便练练字。”贵公子脸抽了抽说。

    “字真漂亮。”国字脸抑扬顿挫地称赞,身体又靠近了些。

    贵公子的身体一点点往裘泽这里倾斜,这让裘泽得以看清楚那些印在纸上的字迹。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地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江畔一排数十株乌桕树”

    裘泽的记忆力相当不错,看见这段文字就觉得熟悉。在心里过了两遍,忽然想起:临安牛家村,这不是金庸脍炙人口的小说射雕英雄传中的场景吗?这似乎正是射雕英雄传的开头。

    随后裘泽又意识到,他能毫无困难地看清楚纸上的这些字,因为这些字是正的。如果正常在手上写字,再印到纸上,显出的字必然是颠倒的。也就是说,旁边这位写在掌心的字是反的,所以印出来才会是正的。看他写得这么快,只有专门练过才能做到。他练这干什么?

    手背能写字的地方不会比手心更大,所以很快,左手手背也写满了。

    贵公子脸上神色有点焦躁,他把笔交到左手,竟开始用左手写字——写在右手掌心上。

    “哈,你左手也能写字耶。”“国字脸”似乎对台上的拍卖也毫不关心了。

    贵公子左手写字的速度比右手慢不到哪里,纸上的字迹越印越多。

    “那说话人五十来岁年纪,一件青布长袍早洗得退成了蓝灰色。只听他两片梨花木板碰了几下,左手中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嘚嘚连声。唱道:‘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裘泽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他看过射雕英雄传,四厚本上百万字,他是想做另类的手抄本吗?总觉得他脑子有问题的可能性更大些。想到这里,裘泽悄悄把椅子朝一边挪了挪,万一他把纸上都印满了,顺手印到自己衣服上怎么办,他可是有前科的。

    这样盯着身边不敢放松,对于台上拍卖的情况,裘泽当然无暇顾及了。

    等到右手手背也写了一半,贵公子终于长出一口气,停了下来,把纸折好,连同垫在纸下的一本书,都放回了包里。那本书正是射雕英雄传。

    贵公子仿佛经历了辛苦的考验,连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随手抹了一把,看得裘泽连忙把头扭过去,免得让他瞧见自己的笑容。

    他先前在右手背上写了三行字,所以现在额头上多了三道黑线。好在这是三道横线,否则别人会以为他在cosplay某个漫画人物。

    裘泽摸摸耳朵,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拍卖会上。

    此时大部分拍品已经拍出,只剩了最后两三件。在这段时间本来很火暴的拍卖气氛却压抑了起来,看来对于最后一件拍品,大家的期望值都很高。这直接导致排在那幅画之前的几件东西成交价偏低,对此拍卖行显然并不担心,这意味着最后爆发的能量会更巨大。

    即便鉴定下来与清明上河图无关,这样一幅画技精湛的宋金时期古画,价值也将是惊人的。

    装着古画的锦盒已经被捧到了台上。在展开画卷之前,拍卖方特别允许五位有意竞拍此画的买家上台,在俞绛鉴定讲解的同时近距离观赏此画。而全场也就只有这一件拍品没有定出起拍价,全等俞绛看完之后,由她亲口来定。

    想到或许这幅画就是此次来拍卖会的关键,裘泽犹犹豫豫地举了一小半手。他确实也对这幅画有强烈的兴趣,清明上河图那可是被历代宫廷收藏,誉为神品的奇珍啊!如果是真品,或许他真会尝试拍下来呢。

    大厅里倒有一小半人都举手示意要上台看画,尽管他们在预展时已经看过了,可还是渴望在专家讲解的时候能依着画来对应。怯怯举起手的裘泽很幸运地被主持人点到了。

    裘泽站起来,从一侧的通道走上台。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就是无法做到从容不迫,所以只好把一切忐忑不安的情绪都收拢到内心。过度的收敛反而让他在许多时候显得冷漠,实际上这正是大多数人对他的看法。内向的人总无法交到太多朋友。

    俞绛显然还记得这个在电梯里紧挨着她的少年,朝他笑了笑。这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仿佛是个奇妙的触媒,让裘泽从面无表情的凝固状态一下子转换成了不知所措的窘迫模样。电梯里就是因为她的示意才把那一个臭屁硬生生冤在了裘泽的头上,现在的笑容让他又一次尴尬起来。

    好在古画已经从锦盒中取出,铺在案上慢慢展开了。

    这是什么东西?裘泽的脑海中一下子冒出许多的问号。他抬起头看了眼拍卖师,拍卖师当然也是有些眼力的,此时脸色已经有些难看,而俞绛更是哧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这显然是一种耻笑。

    就连其他四位上台的买家,脸上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这实在是太显而易见的假货了,这家拍卖行的鉴定师到底是怎么回事,连这样低劣的仿作都辨不出来?

    “假的。”俞绛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照顾主人家的颜面,她那个上海观复博物馆特聘研究员的身份就是这样才变成过去时的。几个月前,上海一位很有名气的老收藏家要捐一大批藏品给博物馆,俞绛去接收,参观他家的私人收藏库时毫不客气地指出了十几件赝品,让老先生又气又窘,最后这批藏品统统捐给了别的博物馆。博物馆的领导气得跳脚,再也不肯养俞绛这尊大神了。

    所以现在,俞绛自然也是秉着她一贯的风格,斩钉截铁地说:“假的,当代仿品。你们怎么回事,这样明显的仿品拿来做压轴?谁收的东西?谁做的鉴定?如果”俞绛拉长了音说“如果智商过七十就不会犯这种错误,可惜!”她煞有介事地摊了摊手,表示遗憾。

    拍卖师的脸色在青白两色间来回转换,只知道抹汗。

    “这东西,卖个千儿八百的就不错了。”俞绛最后说了句。

    这算她定的起拍价吗?

    裘泽转身下台,另外四个也刚醒过来似的,跟着他都下去了。

    压轴大戏砸了。

    出了这么大的洋相,这家拍卖行的鉴定师别说另谋高就了,传出去会沦为笑柄,恐怕就不用再吃这行饭了。

    “那这最后一件拍品,我们现在开始拍卖。”拍卖师哭丧着脸说“起拍价一千,哦不,八百元,起拍价八百元。”他现在已经无暇去想这样一件明显的赝品怎么会到现在才被发现,只想快快了结,这东西在台上多待一分钟就多出一分钟的丑。

    老实说现在买一幅印刷的装饰画加上画框,都得几百元,这好歹是人画的,还有两米来长呢。但经过了刚才这一出,谁愿意出价买幅假画?就算不贵,也拉不下这张脸。看来流拍是一定的了。

    果然,拍卖师叫了两次都没人应,他也没兴趣说些蛊惑之词,就准备宣布流拍。

    “那么这幅”他忽地停下,眼睛望向裘泽,神情颇为意外“哦,这位先生出价八百元。”

    裘泽当然没有举牌子,他往身边瞄了一眼,是旁边的“三道横线”当然,那三道线已经在“国字脸”的好心提醒下擦去了。

    这一瞬间他吸引了拍卖厅里所有人的目光。

    “咳,买回去厕所里挂挂。”“三道横线”很想继续表现若无其事的风度,但几十道交织在他身上的或惊讶或不屑或嘲弄的目光,让他感觉到巨大的压力,只好耸了耸肩作出自己的解释。

    当然没人会和他抢这幅准备挂在厕所里的画。

    裘泽准备起身离开了,今天白来一场,没有任何能让他惊喜的收获。

    “现在开始今天拍卖的第二阶段。”拍卖师的话让他一愣,然后再次翻开手边的拍品介绍书。

    果然,在最后一页上,还有一行“民间藏品打包拍卖”的字样。没有任何的实物图片,所以刚才翻的时候漏过了。

    旁边的“三道横线”站起来,他并不准备参加接下来的拍卖,去另一边的房间付钱取画了。

    裘泽目送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中异样的感觉迟迟不能消去。刚才他看得很清楚“三道横线”和自己一样,从拍卖会开始就从来没有举过牌,专心致志地折腾射雕英雄传。现在拍了件赝品后匆匆离去,难道他就是冲着这幅画来的?

    莫非这画另有奥秘?

    但联想到他一系列不正常的行为,脑子里进水养鱼了或许才是正解吧。

    可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裘泽摇了摇头,把古怪的念头驱离脑海。他急着离开可能是其他原因,比如

    裘泽往旁边看了一眼“国字脸”正把目光遗憾地从“三道横线”的背影上收回来,冲裘泽非常友好地笑了笑。虽然中间还隔着一个空位,裘泽还是立刻把位子朝更远的方向移了一点。有时候需要及时表明立场。

    台上,主持人正对即将开始的所谓“打包拍卖”进行一番解释。

    十个封好的纸箱被抬到了台上,从一到十编了号。

    早年的集邮爱好者更熟悉类似的形式,邮政局把值得收藏的邮票和大路货混在一起封进一个个白色小纸袋里,以统一的价钱卖出去。买这样一堆邮票,运气成了最关键的东西。

    运气好的人永远只有少数,可大家往往都觉得自己会有好运气。所以裘泽觉得这个拍卖行的点子很妙,虽然他们刚刚搞砸了一个也不错的点子。

    箱子里装的都是拍卖行从各处收来的民间藏品。说是“藏品”其实不太确切,只不过是些居民家里的老玩意儿。老宅里传下的东西,年代基本上是够了,但并不是所有够年代的东西都值钱。

    由于这批东西量大,种类又多,一一鉴别出来难度较高。鉴定师大多只专精一门或几门,像俞绛这样的怪胎是很少的。这年头人人都想捡漏,打包拍卖利用的就是这个心理。

    拍卖师作了保证,每一箱里的东西,不会全都是一文不值的杂物。他们的鉴定师粗略看过一遍,分箱的时候做了尽量平均化处理。说到己方那名刚出过洋相的鉴定师,拍卖师的舌头不小心打了个结。

    十个纸箱刚被抬出来的时候,裘泽就觉得后颈上有了动静,他想了想,把手伸进了后领。

    这个动作稍嫌不雅,坐在后面的人以为裘泽在抓痒,随后他就目瞪口呆地看到,裘泽从自己的后领里抓了只乌龟出来。

    裘泽的后颈本就肿了一个包,但因为长发的遮挡所以并不明显。

    是变戏法吗?后座的人张大了嘴。同时他觉得这只乌龟似乎有些不对劲,头部过大了一点。裘泽的动作很快,他没机会看得更清楚,可他又听见了一声猫叫。轻轻柔柔,撒娇似的一声喵。他努力地打量裘泽的后颈,难道那里还藏着一只猫吗?

    裘泽怀里的这只小玩意儿叫煤球。煤球显然不是乌龟,但也很难说它是猫。两年前他捡回了这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黑猫,那时煤球的眼睛还没有完全张开,眯着眼睛到处拱来拱去。有一天早上,裘泽发现煤球不见了,他翻箱倒柜找了很久,忽然之间,奶奶留下的那块背腹甲用尼龙绳串联在一起的龟甲歪歪扭扭地动了起来。

    从那天之后,煤球就爱上了龟甲,再不肯钻出来。如果裘泽恶作剧地把尼龙绳解开,让龟壳和腹甲一分两半,煤球就像被抢了心爱宝贝一样吵个不休,绝食以抗。奇妙的是,龟甲仿佛把小猫正常的生长都限制住了。两年的时间足以让煤球成长到生下一窝小煤球,可现在,它仅仅比刚进龟甲时大了一圈。那副现在改用弹力绳相连的龟甲对它来说大小正合适。

    所以,煤球是一只穿着龟壳的小猫。最精彩的把戏是翻过身来把自己转成个陀螺,最爱做的事情是装乌龟吓老鼠,以及吊在裘泽的后脖子上睡觉。为了不让自己的衣服被扯坏,裘泽只好在特定的部位多缝一块布料供它伸爪子。

    如果不是这只爱作怪的猫,裘泽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

    乌龟壳被裘泽用手按在腿上,小猫四个肉爪子不停地划拉着,挠得他有些痒。裘泽屈指在龟壳上咚地弹了一下,让煤球安分一点。

    拍卖师已经从刚才的事故中恢复过来,把面前的一溜纸箱说成了拥有无限可能的宝箱,把大家的胃口高高吊了起来,连裘泽都不例外。

    每个纸箱的起拍价是一千元,据说这是因为第一次举行此类拍卖会,所以底价格外优待。此外第一个拍下箱子的人,可以当场开箱,由俞绛对箱中的物品一一地作鉴识。

    第一次竞价并不激烈,虽然大家都有些兴趣,但箱子里到底有什么毕竟谁都没谱,所以价钱到一千三百元的时候就落槌了。大家都等着看开箱出来的结果,这会直接成为下面九个箱子价格的风向标。

    十个箱子可以任选,拍下第一个箱子的是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他选了六号箱。

    工作人员用刀划开六号箱的封箱带,把里面装着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放在长桌上。

    咚,裘泽又弹了煤球一下。他现在也好奇地盯着长桌上的东西,没工夫逗小猫玩。

    箱子里的东西大大小小有数十件,杯、碗、壶、碟、扇面、对联等十多个种类。

    俞绛拿起一个金属茶壶,看上去像是锡做的。众人正等着她开口解说,没想到她一甩手,把这个茶壶扔回纸箱里。

    然后她又拿起一件粉彩小瓷碟,看了一眼,扔飞碟似的也丢进纸箱,和锡壶撞在一起,发出当啷啷一连串的声响。

    她手脚不停,一件件把桌上的东西扔回纸箱,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其中还夹杂着瓷器的破碎声。买主的眉梢随着声音跳动,连其他人都觉得有点心惊肉跳,他心里是什么滋味就不用说了。

    等到俞绛终于停手的时候,桌上宽裕多了,就只剩下五件东西。

    俞绛朝站在旁边的工作人员招招手。

    那名小伙子不明所以地走过来。

    “你拿着这个。”俞绛指着一件黄黑色似是铜制的容器。

    小伙子依言把它捧起来,格外小心翼翼,他感觉这应该是件值得珍藏的宝贝。连金丝眼镜买主的眉头都稍稍舒展了一点。

    “丢进去。”俞绛一指纸箱。

    “啥?”工作人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如果”俞绛用手指了指他“如果你的鼻子能赶上猪的一半就不会把脸凑得这么近。扔了,这是个夜壶。”

    “哎呀。”工作人员甩手把铜夜壶狠狠扔进纸箱,跑下台去洗手了。

    于是桌上还剩四件东西。金丝眼镜连嘴角都耷拉下来了。

    这四件东西,分别是一个小瓷碗、两个核桃、一块木疙瘩。第一样还好些,后三样实在是不起眼。

    俞绛拿起小瓷碗,五根手指托着底,展示给台下看。碗上一名妙龄女子坐在一株桃树旁,红色的桃花正盛放。人面桃花,让人生出许多联想。

    “粉彩桃花美女纹酒盅,民国时期品。”俞绛说“作画人凌云,以人物瓷画见长,擅画桃花美女。但他的作品一般,市面上比较多见。所以这件东西也很普通。如果是一对,大概”

    她想了想,说了个数字出来:“大概两百元左右吧。”

    一对才两百元,那只有一个的话,不是连一百元都不值?

    许多人的眼睛不禁往那个纸箱瞄了瞄,看来刚才被扔进去的,的确全都是破烂货。

    俞绛放下小瓷碗,拿起了那对核桃。这对核桃色泽红里透紫,油光锃亮。俞绛握在手里,咔啦咔啦转了几下,声音颇为清脆好听。

    这下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不就是老人常握在手里转动把玩的健身球吗?这对核桃球,又能值几个钱。

    “老核桃,未雕。从包浆看,上手把玩有五十年到八十年。很不错的东西,如果能再玩个二三十年,至少就值三万块。现在嘛,一万五左右。”

    “呵!”下面爆出了一阵惊叹声。

    把玩的老核桃是较冷门的收藏品,通常老北京这样的做派比较多,在上海略少见些。

    金丝眼镜脸上的表情早就由阴转晴,甚至嘴角已经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光这对老核桃,就让他把拍价赚回来,还翻了几番,怎么能不高兴?

    何况还有剩下的那块黑紫色的木疙瘩,虽然和核桃一样不起眼,但是现在谁都不敢小看它了。

    大家都觉得这该是个木雕,可能是个随形的巧雕,但到底雕的是什么,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

    俞绛把这块木头托在手里,看她的模样,似乎这块比拳头还大一圈的木头分量不轻。

    “这是块影子木1,基本没有经过雕琢,只是打磨处理,凸显它天然的奇异树纹,用处应该是镇纸。它的价值在材料本身,这是块紫檀影子木。”

    紫檀木!台下顿时起了阵小小的骚动。俞绛嘴里的紫檀,绝对不是现在市面上常见的紫檀。中国传统的称法,十五种紫檀属木材中,只有小叶檀香紫檀才能被称为紫檀木。台下这些人都是喜好收藏的,但真正的紫檀恐怕见过的也只是少数。论起来,这玩意儿要比现下最热的黄花梨都少见。

    历代对木料的排行,紫檀都稳稳盖过黄花梨一头,排在第一位。紫檀五年才长一年轮,非八百年以上不能成材,坚实无比,比水重一倍,所以入水即沉。

    国内的紫檀早就没了,世界范围唯一出产紫檀的东南亚,也早在明朝末年就被宫中派出的采办搜罗一空。以至于欧洲人曾认为紫檀长不成大树,只能做小型的器件。据传拿破仑墓前有五寸长的紫檀木棺椁模型,参观者无不惊羡,以为稀有。直到清朝,西方传教士来到中国,见到许多紫檀大器,才知道紫檀精英尽在中国。

    “紫檀现在在流通市面上很少见,尤其这是块影子木。所以这块老东西的价钱也很难估准。嗯如果报三五万的价钱不能说离谱。”俞绛想了想说。

    这下子,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红了,死死盯着剩下的九个箱子。

    煤球越来越不安分,四个肉掌使劲扒拉,看这架势,似乎裘泽再按下去,它就要伸爪子把裤子抓破了。

    裘泽心里一动,把煤球拎起来,用鼻尖碰了一下它的脸。

    “你到底想干什么?”

    “喵。”煤球回答,伸出舌头在裘泽的鼻尖上舔了一口。

    第二个箱子的拍卖场面热烈了许多,最后价格定格在九千五百元,离万元只差一步。因为后面还有八个箱子,所以大多数人并没有死命拼抢。可实际上,后面的价钱只会一个比一个拍得高。

    第二个下标的,是裘泽。

    “你来任意选一个箱子吧。”拍卖师说。他有些奇怪,一来裘泽的年纪实在有些年轻,二来这少年居然带了只奇怪的宠物。

    “哦。”裘泽应了一声。

    看了眼一排九个箱子,裘泽似乎一时之间无法选择。他犹豫了一下,弯腰把煤球放在地上。

    煤球更喜欢哪个呢?

    “你准备挑哪一个?”拍卖师微笑着再次问他。

    “它选。”裘泽指了指煤球,小声地,不太好意思地说。

    可是煤球并不准备为裘泽指条明路,它左边的两条腿用力一顶,翻了过来,肚皮朝天——当然是龟壳的肚皮。

    然后煤球的四条腿缩进龟壳,艰难地、缓慢地在龟壳里翻了个身,重新伸出腿来。在拍卖师惊讶的目光中,煤球四条腿不停地扒拉,龟壳在地板上转了起来。煤球的动作十分敏捷,龟壳越转越快,渐渐边缘都化成一团模糊了。

    真是一只疯狂的猫。

    台下的人早已经围拢上来看这出马戏团里都见不到的把戏。俞绛好奇地蹲在一边,摸出一颗豆子,轻轻往煤球身上一扔。

    乒,豆子被飞快地弹开,打在裘泽的脸上,有点痛。

    裘泽愣愣地看着煤球。它平时并不这样,通常用来讨好人的玩耍,可平时没有转得这么快,像一团风。

    只有当它当它抽风的时候才这样。

    抽风,裘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煤球偶尔的这种行为,有一次它在抽风后找到了藏在沙发垫子下面的鱼干,还有一次它在抽风后把不见了三天的最爱玩具弹力球从屋外的水沟里叼了回来。

    最近一次抽风是在两天前,煤球停下来之后把桌上裘泽刚看完的一张报纸扯烂了,嘴里叼了张残纸跑来讨好主人。那上面有今天拍卖会的广告。

    几分钟后,煤球终于停了下来。在所有人惊叹的目光中,它反穿龟甲,迷迷糊糊、跌跌撞撞地走开。原本的地方,木地板上出现了一个微黑的点,恐怕它再多转一会儿,就能让地板点着了。

    煤球一步三摇的身体在三号箱前停了下来。它侧过头,往左侧,又往右侧。它在找裘泽,可是现在它还晕着呢,分不清它的主人到底在什么地方,只好喵地叫了一声。

    就是这个箱子吗?

    “真是只奇妙的猫,那么你打算选这个箱子吗?”拍卖师问。

    裘泽点头。

    “你选三号箱,确定了?”拍卖师再次确认。

    “嗯。”裘泽回答。

    “好,它归你了,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