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情人的下午茶 > 第一章12岁时上他

第一章12岁时上他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平生第一枝玫瑰由宜中送给我。

    那一年,父亲猝逝,母亲一夜白了头发,不住啼哭,问我:“女儿,从今后,咱们可怎么办呢?”

    宜中说:“师母请节哀,以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他叫我妈妈师母,叫我小师妹,是先父生前的得意高徒,读中医,课余在父亲诊所做助手,毕业刚一年,分配入中医院工作,前途无量。

    父亲是救死扶伤的神,悬壶济世,寡言少语,但每说一句话都掷地有声,被患者视为华佗扁鹊。然而能医者不自医,正当盛年却突然死于脑溢血。他死了,家里的顶梁柱也就塌了。

    追悼会上,妈妈被两个阿姨扶着哭得死去活来,我牵住宜中的衣角寸步不离。

    姐姐白芍来唤我:“白术,这边来,别缠着人家。”

    宜中温和地劝:“就让他跟我吧,不碍事。”

    父亲的死,使我在骤然间失去了生命最重的倚赖,视宜中为惟一稻草,近着大师兄,就好像近着父亲。

    他带我走出临时灵堂,来到房后的乐游原山坡上。纸钱飞了一天一地,一只折了翅膀的大鸟风筝挂在树上。是深秋,刚刚收过麦,地里一片荒凉。我家的一亩菜地半亩花园也都凋败芜杂,野草快长得比菠菜都旺,但是有一株玫瑰却开得正艳,丝毫不为人世间的伤心生亡而萎谢。

    宜中走过去,摘下那枝玫瑰给我,说:“爸爸虽然死了,但是生命仍然要往前走,你得快快长大,扶持妈妈,让自己,让周围的人都幸福快乐,明白吗?”

    我不明白,但记得很深,视为生命格言。

    那枝玫瑰,被我紧紧捏在手里,插在瓶中,加入书页,存进心深处,永生永世铭记不忘。

    那一年,我12岁,宜中24岁,同样属龙,十二生肖中最虚无的一种,然而负负并未得正,两个虚无加在一起,得不出一个实实在在的真。

    他喊我小师妹,我喊他大师兄,如笑傲江湖之令狐冲与岳灵珊。

    令狐冲碰巧是我最喜欢的武侠人物,当时有两个词我记得很深:琴心剑胆,侠骨柔肠。我以为这就是完美男人的标准。

    我心中的完美男人,是宋宜中。

    他高大英俊,满面笑容,走到哪里都会带来欢乐,如阳光普照,每次来到我家,连满屋的家具都好像小了一圈,盛不住他四溢的快乐,变得明亮起来。

    宜中对那些家具很敬畏,告诉我:“这是明清的黄花梨木,材料极其珍贵,古时工匠打造黄花梨木家具有惜料如惜金一说,不事大肆雕琢,但注重根据材质本身的纹理收分起伏,所以黄花梨木的家具造型多半简单明畅,是难得的珍品。”

    我心仪地看着他,觉得他学识渊博,无所不知。

    母亲被提醒了,忽然说:“宜中,正要拜托你,能否找到下家,将这些家具卖了,或者可以筹点钱出来。”

    宜中一惊:“师母说什么话?哪里就到了变卖家具的份儿上了?如果手头紧,我或者可以帮忙筹措些。”

    母亲苦笑:“长贫难顾。况且你刚刚毕业,又能有什么钱?这些年来,一直是老白开诊所撑门立户,我一个家庭妇女,除了种种花做做饭,什么都不会,现在四十多岁的人了,再出去找工作也难。如果不卖家具,就只得卖地卖女儿,却又都是犯法,只得打那一堂家具的主意了。”

    姐姐性格开朗爽直,快人快语,看到妈妈终于肯说笑话,立即凑趣地迎上来:“如果能把我卖进大富人家,给妈妈换出银子来,我没意见呀。自己也登了高枝儿了,也让老妈小妹借光了,皆大欢喜呢。”

    妈妈抚着姐姐的脸:“如果是在古代,还可以选秀女,凭我女儿的姿色,不难混个贵妃做做,也值得卖一回。可是现在这时代,哪里还有真贵族,娘家没资本,婆家也不会把你当人的,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所以还是卖家具划算些,也可以换个长久营生来做,给我女儿好歹攒点嫁妆。”

    宜中问:“那么师母是有长久打算的了?”

    妈妈点头,胸有成竹地说:“我想过了,除了种花有点心得外,我也实在没有一技之长。好在还有这一亩多地,我想经营个花房,再盘个门面,开家花店,养活我们母女三口大概总支撑德过了。”

    一件大事就这样在三言两语间决定下来,妈妈遂决定关闭爸爸的诊所,改开花店,取名“花之恋”

    我家住在西安市南郊大雁塔十字往东的西影路上,妈妈是农村户口,名下有一亩半地,就在青龙寺后坡乐游原上,李商隐写“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地方,原本一亩种菜半亩种花的,现在全重新翻过了改成种花,又搭了一架暖棚,专门试验珍贵花种,郁金香天堂鸟之类。

    那一堂黄花梨木的明清家具,由宜中师兄卖了三十万。

    家具被抬走的那天,妈妈表现得很平静,还化了淡妆。这是爸爸去世后她第一次打扮,神情中有种素洁的美,看着那些又硬又呆板的木头桌椅被搬出去,深色淡淡地,好像全不关心。

    反是宜中十分痛惜:“黄花梨木材料有限,将来必然价格高涨,这样子全堂出售,是贱卖了。”

    邻居们全挤在巷子里看热闹,小声议论着白家穷了,败了,没落了,啧啧地咂着舌头,可是眼睛里是欢喜的,探头探脑地窥视着,生怕漏掉一半点新闻。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数都在爸爸的药店免费看过病或取过药,谁家有了急症,或者谁家钱紧,爸爸从不会计较。可是现在我的家散了,在他们的眼中却看不到哪怕一丁点儿同情或温情,有的,只是幸灾乐祸。

    姐姐故意地和那些躲躲闪闪的冷眼对视,逼着他们扭过头去。而我悄悄攥紧了拳头。

    没有人知道,就在昨天晚上,我半夜里爬起来,在每件家具的隐秘处偷偷刻下了一个“白”字。

    这是个秘密,就连大师兄我也不会告诉。

    爸爸的诊所关了,我从此告别那一格一格的小匣子,那泛着药香味儿的戥子秤杆。摸着大门上擦得锃亮的铜环,我哭了,眼泪一滴滴落在青砖地上,是无以言喻的空落绝望。

    要到这一刻,我才真切地意识到,爸爸死了,我的世界改变了。

    所谓死,就意味着消失,意味着决裂,意味着没有,意味着彻底的改变。

    有人搭住我双肩,那是宜中,他说:“白术,我们谈谈。”

    我转过身,投进他的怀中,任眼泪洒落下来:“大师兄,我想爸爸,我真的很想爸爸。昨晚我梦到他,他在给人诊脉、开药方,我听到他的声音。大师兄”

    我们在石阶上坐下来,坐在有着锃亮铜环的大门前,我将头伏在他的膝上,他轻轻抚摸着我软而厚的头发听我诉说。

    “我常常会梦到爸爸。早晨醒来,会听到他在隔壁读书、咳嗽,他的茶杯盖碰到茶杯的声音。我把手按在门上,可是不敢推开。我知道爸爸在那里,但是如果我推开门,他就会消失”

    我仰起头,哀求道:“大师兄,我好想她,你扮我爸爸给我看好不好?”

    宜中深深看进我的眼中去,脸上充满怜惜疼爱,那真是一张有灵魂的英俊的脸。他把三只手指搭在我腕上,沉下声音说:“姑娘,你脉细而沉,虚火上升,气滞阴伤,情志郁结,是郁症之象。郁症,有六气之郁,有五志之郁。所谓六气之郁,即六气外来之邪,郁而不解”言谈举止,都像足了我父亲,我不禁更加泫然。然而他蓦地一转,忽然说:“我给你开个药方:四钱离忧草,三钱快乐花,两钱舒心车前子,碾碎成药,以一钱开心玫瑰花做引,红泥小火炉文火慢煎,三碗忘情水煎成一碗”

    我咯咯地笑,一边流下泪来。

    心深处,因为爸爸的猝然去世而撕开的一方残漏,由大师兄的温言软语悄悄缝补妥贴。女娲补天的故事在他与我之间凄美地重复上演,可是精卫填海的悲剧却从此悄悄埋下了序幕。

    自此每到周末,我便早早端只小板凳坐在门前,痴痴等大师兄上门。

    经济顾虑已经不再是我们家担心的首要问题,逼上门的,是那些关店开店的交割手续,以及证件申请选址进货种种繁琐事情,就都交给宜中代劳了。

    最终店址选在文艺南路花鸟鱼市场最集中的路段,宜中说,好花不怕竞争,越是花店扎堆儿的地方,越要拼价廉物美,花好月圆。

    妈妈一切听从宜中安排,说:“你爸爸在天有灵,留下宜中这个好徒弟。若不是这样,真不知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好。”

    宜中真正做到雪中送炭,每天一有时间就骑上自行车满城里跑来跑去地替妈妈联系业务,打听货源,甚至蹬三轮车运送鲜花。

    这样忙碌,仍然不忘抽时间陪我说笑话,买新衣裳给我,带我到处走。

    最难得是细心,比如我若在闲聊时提及某本新出版的小说,或者赞美某个歌星的某张新碟,那么隔几天宜中一定会设法买到那本书或那张碟来送给我,还包上美丽的彩纸,打着缎带。

    他像十二月二十四日夜的圣诞老人,从来都不使我失望。

    他从来都不会令我失望吗?

    不,也许恰恰相反,一生里带给我最多失望的人就是他。

    早在十二岁,我已经发下宏愿:“大师兄,你对我这样好,长大后我一定会报答你。”

    “哦,怎样报答?”

    “我要嫁给你,做你的新娘。”

    这是我长到十二岁里最强烈的一个愿望。

    但是仅仅一年之后,宜中便令我失望了——他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他满面笑容地把这消息告诉我妈妈,恭敬地请师母一家人出席婚宴,还细心地送来三套新衣——他是这样的细心,连妈妈会为了参加婚礼而颇费都考虑周到,却独独忽略了他的小师妹的破碎的心。

    我躲进花房哭泣。

    那些木槿和佛手花都在为我黯然。

    宜中婚礼上所有的鲜花都由我妈妈代办,我清楚地知道,新娘的花球是百合与蝴蝶兰,我还在花里夹了一枝仙人掌,想它刺破新娘的手指。

    因为,是她先刺伤了我的心。

    我在婚礼举行的上午失踪,晚上回家的时候被妈妈训斥,并且罚我不许吃晚饭,因为我死也不肯说出整整一天跑去了哪里。

    其实我哪里也没去,仍然是躲在花房里流泪,不停地不停地流泪,心里充满了绝望,就好像从此都不会再欢笑了一样。

    那种绝望和父亲的去世是不同的,父亲的死使我心伤,而宜中的结婚令我心碎,连呼吸的力气也消失了,连分辨的能力也没有了。

    十二岁的小女孩的爱情是真诚的也是痛苦的,而那种痛苦秘不可宣,没有人会同情会理解,更没有人会给予支持。即使面对最亲近的妈妈和姐姐,我也无法启齿说出自己的爱与绝望。如果我说了,会换来什么呢?嘲笑?训斥?还是焦虑的劝导?

    不,我不需要道理,不需要开解。十二岁,是的,我只有十二岁,可是我对我的心看得很清楚:我爱宜中,我爱他。我对宜中的感情,不是小师妹对大师兄那么简单,不是崇拜或依赖那么单纯,而是爱,就是爱,无可置疑倾心相与的爱情!

    青龙寺的小和尚们在上晚课,诵经声一五一十地传出来,听在耳中,都只是周而复始的一句话:宋宜中,宋宜中,宋宜中

    如果你曾经在十二岁的时候恋爱,那么你便会知道那份爱有多么单纯热烈,可是,你不会如我那般执著坚定,不可动摇。

    那个黯然香销的下午,我对着满园的玫瑰和天堂鸟起誓:我爱宋宜中,此生此世,我以对他的爱为终生事业,至死不渝。

    我——爱——宋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