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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问卷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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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虹影

    紫亭佳园整天都是装修的电机电钻声音,喧声呱噪。银行货款,选房办理买房手续,然后装修看厨房卫生间设备,最后买灯具窗帘家俱,到搬入已是三个月后,他们夫妻俩都正是工作最忙时,时间金钱都超支,远超过预算。正当他可以享受安居之乐时,网络泡沫破裂,公司裁人,竟然裁到他这个副总技术师头上。上帝也没有想到如此大起大落,他对小蕙说。

    入住新居时,他竟然成了下岗人员!对于他现在的状况,这家未免装饰的太华美舒适一些,好象在嘲弄他的愚蠢。他完全失去了入住新房的兴奋。

    小蕙正急着去医院看她的母亲,提着大包小包安慰丈夫说,没什么可抱怨的,你出去玩玩吧,你这一阵子又上班又忙家,正该休息。身怀绝技,自然有公司会要你,再说银行还有钱。

    她穿着一件统裙,三十多岁了,腰还是十八少女型苗条,其实她的脸更显年轻,有的女人是越活越好看,有的女人一过中年,往下滑得比纳指更惨不忍睹。幸亏他还拥有美貌妻子的忠诚,这是最要紧的,他想。

    他第一次悠闲地到附近街上走走,有个旅馆贴着旅游广告,九寨沟西藏泰国等等,正打望时有人递他一小纸片,他接过来一看是飞机票打折。北方初夏怎么像南方黄霉天,一下闷热得透心透肝,他受不了就折回紫亭佳园的冰淇淋美利坚分店,坐下来要了份冰咖啡。掏出手机打纸片上的电话。所有南飞票六折七折不等,接待小姐很热情,说旅馆也能打折。他正犹豫着,对方说,要不参加三峡四日游如何?还可去鬼城和小山峡一览风光。

    他想了想,三峡即将被淹,出于对祖国文化的热爱,也应当去看看:乘飞机到重庆,从重庆坐船而下,第二日晚到达世界第一坝,住一晚旅馆,次日坐巴士到武汉,搭机回京。三天走一大圈,钱还不够他新家里一个仿明大花瓶,听起来真不错。他订了第二天的票,回家就收拾行李。

    他第一次走三峡,清晨五点他正做梦,心里忽忽一动,跳到窗口,就看到阕门,红花岗石壁立千仞。一整天没有旅游阳光,云围雾罩,朦胧中露出神女娇小的身影独立寒峰。他让服务员给了一个凳子,在船舷前迎风喝啤酒,越看两岸越是感叹不已,觉得没来过的人,说话都有三分俗。那丢工作的苦恼竟没了,只可惜未闻到唐代的两岸猿啼。

    小蕙早早在家炖了鸡汤,炒个肉丝笋尖,还有她的拿手好菜泰国水果海鲜烩。她换了件布旗袍,脚上是一双他从未见过的绣花鞋,头发束在脑后。他说几日没见你就变得这么鲜亮,一把抱住她,马上要求欢。她挣扎说,你看菜都准备齐了,趁热吃不好吗?他放下她“夫人一言九鼎,好办,我们先喝几蛊”他拿出十年的老雕红酒,用烫水温过,取出两个蓝蓝的小酒杯来,倒满后拿起来说,为了你的美。他一滴不尽地干了。

    夜晚的蓝黑从阳台那边涌上来,月亮弯弯地斜依窗角,房间里灯光幽暗,他与小蕙席地坐在阳台的青石地上,习习凉风吹着他兴奋的脸,对面几幢楼比他们的早几个月出售,现在已经住满了,灯碧辉煌的,把夜空变成一片片灿烂的星河。小蕙将一旁坐垫替他放在背后。他一高兴,就去翻行李拿出一只高倍望远镜,说为了看三峡过瘾,他特地买了一个一百倍高级望远镜,不过其实是给小蕙的礼物。他说着站起来,一排排看过去,竟然看得见对面楼房间,夜晚天刚凉爽点,都开着窗。

    小蕙接过望远镜,看也未看一眼就还给了他,说你明明是为自己用的,用过之物不能做礼物,你母亲没有教过你?

    啥时宣布给你的礼物一定要原封?他被她抢白了,十分没趣。想想倒也是,他们之间没有旧物相赠过。这三峡一路上他望远镜不离手,已熟如朋友,她不喜欢倒也罢,可能真是应该他自己用的。

    她在医院工作,说最近几天中暑的人太多,还有老人热死的。她很少说医院的事,甚至上夜班都不让他去接,因为那儿一般人都不能适应。他的确讨厌那股味儿,这会使他联想恋爱时煞风景的往事。那次约会刚入佳境她就说今天上解剖课,死人泡在福尔马林里,切到神经肌肉都动了。一帮同学拿着雪亮亮的手术刀,一人分此人身上一块,小蕙说最后教授让切开心脏的是我,她哭了。

    第二天,他一见小蕙就对她说,我们结婚吧,我再也受不了。小蕙抱住他不放,说我终于等到你金口开了。

    他一直是怕婚姻的,他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与小蕙的关系最好是同居,这是他做男人的私心,只要她不误医院里的事,他对她没有不满意的,她回家总是先洗澡,医生哪有不爱干净的。不过他总能从她身上闻出些味儿来。婚后两人感情比婚前更好,小蕙也许用

    了药,因为她从来没要求他用套。高潮来到时,她总是紧紧抓住他,指甲抠住他的背呵呲着说,来了来了来了,然后几乎晕死过去,等到他去给她倒一杯矿泉水,喝下后才微笑着回过神来。

    小蕙依靠着他的肩膀,没一会又说,医院里最近接连出怪事,有人生出连体蛙皮人,那母亲疯了,从五楼跳到马路上,竟然拍拍灰又走回病房。

    房间里的钟正好八时,酒喝到一半,电话响了,终于小蕙停了她的故事。他去接电话,是从大学起多年旧友的电话,说老也找不到他,问什么时候聚聚?

    他说好啊,两人约好时间,又在电话里客套了几句男人之间的豪爽,回望小蕙,她正看着他,他做了个怪脸,她开心地笑了,他也就赶快放下了电话。

    他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人散架似的瘫在床上。小蕙早走了,他想不起来昨夜的事,他们做ài后,他还是照旧起来端杯水给她喝,小蕙好象说你太累了,你睡着我自己喝水。

    起床后他发现,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子上插着硕大的粉色百合,衬着白墙白桌布,昨晚的残酒残汤均无影踪,地板一尘不染,小蕙一定是跪在地上擦的,她说自己像日本女子,甘为家奴。

    他出去冲了两卷旅行照片,小蕙留了纸条,说今天下午去医院看她母亲,希望他也去,在那里与他汇合,然后出去看看夜市在外面吃顿西餐。

    护士在给丈母娘检查血压,他提着一袋龙眼站在病房,屋里的病人都对丈母娘说,你真有福气,女婿女儿又孝顺又有钱,百事不愁。病房空调还不错,四人一间整洁有致。

    他坐在病床前的一张独凳上,好久小蕙人没来也没来电话,他心里正怪着,手机响了,小蕙说她抽不开身,临时加班,今晚可能也无法脱身。

    他说没关系,放心好了。护士小姐离开后,剩下他和小蕙的老母亲相对。也没啥好说,剥着龙眼皮说着三峡游览经历。小蕙的母亲说,途中不离家舍,家舍思之途中。他一时未听明白,小蕙的母亲继续说,人的一生啊,想想都是命数,打个比方我已经七十往八十里走,这次腿摔坏还不知啥时能站起来。巫山奇峰看过望过的人多了,可谁人攀登过?

    他从未与小蕙的母亲有过这种对话,老太太这几年吃素吃出名堂来了。突然手机响了,以为小蕙能来了,却是朋友问他见面时间可否提前一些?当然可以。那么明天中午一起吃杭州菜如何?丈母娘插话,小蕙怎么还没来?我等她将这些脏衣服带回去洗,她指着床下一塑料袋。

    他离开病房时拿走了那些脏衣服,太阳毒着把人往死里整,他开车回家,在车上给小蕙办公室打电话,没人接,手机也关了,可能病房有事吧。

    洗衣机在厨房的小阳台上隆隆响,超过窗外的电机声。他看着木条长桌上的做工讲究的煤气灯,当初为何就只买一只?做摆设也得放一对。一周前,也就是去三峡前,他还在城里的古玩市场里淘东西,一家家店进去就有股土腥味,旧地毯宋明朝瓷器玉石花瓶佛像,他看见煤气灯喜不厌手,明知不该露出兴趣,有心人价杀不下来,果然花了二百四十元。小蕙说一半价都不买。

    洗衣发出完毕的叫声,他走过去打开盖时,看见对面阳台有盆竹子,几乎占了阳台的五分之一面积,一片绿色映入眼帘。而且一低眼他的望远镜就在洗衣机旁边,昨天他忘在这儿。他顺手拿起,转动距离看,有个女人在对着竹子喷水,半个背露着,一条细花背带裙,紧裹丰满的身材。对面楼里的女人开门迎进一男子,男子一进门就去卫生间,过了一阵才出来。喔,他心里想,名花有主。

    丈母娘的衣服不该让女婿洗,洗也就罢了,晾这衣服完全是折磨,一件件抖开拉直,像敞开丈母娘身体的隐秘,好不容易才忍住恶心。他后悔不该做这事,等小蕙明天去医院取,这时他才充分意识到现在他是主妇,是他洗丈母娘裤头的时候了。

    在这中间接了两个电话,一是原公司同事关心他过得如何,另一个是朋友要来看他的新居,说是高楼里最好的二十层,温房大吉,拒人千里太不像话。他只得道歉,说是改天专请,不过他心里明白他是不想任何人来看房,既然他在岗下,人家在岗上,他不需要这些廉价的同情。

    吃过晚饭他一个人往小区内的湖走去。湖边人并不多,新栽的柳树已长得两人高了,在风中婀娜婆娑。

    他突然眼睛一亮,发现一女人面孔极熟,蹲在地上,与一条黑狗在说话,声音温柔而有耐心。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这女人是谁。湖水清澈见底,岸边开满野花,古树苍天,环绕着整个小区,鸟成群地来回飞着。他走了一会就有点迷惑,仿佛跨过湖便是原始森林,会遇见那些奇奇怪怪的动物。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一接却是个错号,并不是小蕙,她也真有点反常,一直没有打电话来。

    他一赌气干脆灭了电话,走到天偏暗才折回家。路过一商场,有人在门口摆摊卖盗版书和dvd盘,他选了几种最新版的反腐小说,三本一共十元。拿了书上电梯。开电梯小女孩问他什么书?他顺便就借了她一本上夜班看。

    月亮冒出头,整个小区安静下来。他看了十多页小说,贪官都一个样,结局也一个样。他拿起另一本,没有跳出他的预料。这样的书还畅销?完全不值得盗版。或许他应当趁失业重温一下中学时的文学梦?他相信自己讲故事本领比这个作家强,在软件圈子里,都说他有想象力。

    他没有打开电视,那里头更是笨拙无聊,没有新闻的新闻,所有的连续剧都应当砍掉十分之九长度,完全是在娱乐白痴。

    那就放一盘爵士乐吸根烟。他早已戒了烟,在房间里翻了许久才找到一盒,就剩下二根,戒烟时的遗留物。他心里说,:对不起了,老婆。含着烟到阳台,腾云驾雾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快意,可是内心添了些内容,什么内容他一时倒弄不清,目光扫过已渐渐干的丈母娘的内衣裤。他站在阳台看窗外景致。幢幢楼房间的西山,渐黑的世界里出现了串串点点的光,最后织成一袭珠袍。

    他拿起沙发上搁着的望远镜,马上看到那女人家黑灯瞎火,隔壁那家却灯光通明,许多人喝着酒在说着话。调整一下焦距,确是在开party,那家的阳台上几个男女共用一根烟,可能是在教另一人怎么抽烟,一人姿势老道,一人把烟拿在指间一会儿夹在小指与无名指间,不停有人带着酒和鲜花进来。他把镜头移回那女人的房间,灯依然暗着。

    他知道这个小区住了不少作家和演艺界的人,甚至在超市都会碰见似曾相识的面孔,却叫不出名字,可能在电视或杂志见过。正仔细想时身后有轻微的脚步,他惊得一回头是小蕙。

    见我回来也不表示欢迎?小蕙说。是不是今天下午没能上医院,让你一人陪我妈就不高兴了?

    我还没这么小气,再说你妈也是我妈。他好事做到底,话也说得在理。

    小蕙见阳台上的晾着的衣服,早认出是她母亲的,就抱着他的腰,从背后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你真是好丈夫。

    他却心不在焉地递过望远镜给她,说,看对面,真热闹。

    你原来在做这个事呀?小蕙很反感。她收起衣服折好,径直放进包里。突然问他,我们要不要出去散散步?

    望远镜是好东西,比无聊电视好。小蕙上夜班不在家时,他就熄了灯拿着望远镜坐在阳台看东家西家。如同抽烟,这东西一沾就容易上瘾。

    对面房间现在有灯了,很暗,好象是烛光。不过只有她一人,垂下绣着梅花点点的窗帘,有时她从冰箱里拿出一杯啤酒,开了盖直接拿着瓶子喝了起来,面容很忧伤。有时在床上有时坐在地板上喝酒,专心地听无声的音乐。

    他的脸倒是先红,那女人的身体很漂亮,尤其是那对乳房,虽然穿着衣服,也看得出那蛮横的耸起。有一次女子像是急着出门,她忘了窗帘大开。她迅速扯掉全身内衣,快快穿上带胸罩的黑礼服,提了皮包蹬上高跟鞋就急急走了。把他看得心里咚咚跳,好象真在做下流坏事。看来主人不一定看得住名花,他得意地想道,这样的女人,招蜂引蝶也难免。

    他按约去赴朋友的饭局。朋友在餐馆的门厅等着,一见他就拍他的肩,说你最近气色不

    错,听说你去三峡一圈,看来有成效。他说,哪里,刚从三峡回来时一脸灰黄,最近这些天才像个人样。朋友狐疑地看看他,拉着他上二楼包间。铺着红地毯的宽扶梯的上海三十年代情调,插花艺术却是一流,侍侯小姐都年轻机灵个儿高挑,印花的白桌布搁着蓝茶碗。

    坐在那里,他有点心不在焉,听老友吹吹昔日同学的事,恍若隔世。他看着隔间的大理石屏风,上面的花纹倒是精致有趣。突然他从中看出一个女人的身体,那个女人的身体!他吃了一惊,觉得自己的格式塔心理,或许真应当去玩艺术。

    这顿叙旧的饭吃得较长,老友提出他到他的公司做电脑顾问,工资比他从前公司差一点,但网络市场本来就今非昔比。按说他没有不同意的理由,但是不知为什么,当初他掉了工作的气愤苦闷都不存在了,而且正好相反,他已经害怕过去的日子,每天八个小时在办公室,一干上劲把时间都忘了。

    朋友说,是否嫌我给条件不理想?

    绝对不是,他说,能否给我几天想想?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他自嘲地加了一句:总不可能让老婆养起来做家务,男人嘛生来命就苦!

    两人为此干了一杯。他打算快些结束这顿饭。

    朋友突然说,你怎么心事重重,附近好象有新开的酒吧,要不去换换环境?

    他说,改天吧,不过他真想说,与其让我作你软件设计,还不如借点本钱给我开个酒吧,给人快乐,给已快乐。

    对面的套房里,有个阿姨在打扫卫生,她做得井井有条,吸尘器电线收好,厨房的台面理清。从来都垂下的右边的一间房,窗帘也卷了起来。不错,那里是卧室,床旁只有一老式白绸莲灯,旧式梳妆台,可能是仿古董,墙是有一镜框镶有十来寸黑白老照片,穿的都是昔日衣服,正好对着望远镜头,这望远镜看照片毕竟不够,仿佛是一男子和一小女孩。他脑子转得快,那么这男子就是那天来找女人的男子,男子是女子的父亲,他应该想到那个看上去不年轻的男人年龄,五十多了。他一下松了口气,但愿是这么一回事:他从未看到其他男人与她在一起。

    这一天过得漫长无聊,他给自己泡了一碗茶,拿出唐诗宋词,以前能熟到做集句诗,现在忘光了,看着字都怀疑自己有阅读障碍了。那么不妨一试写新款诗。试着试着涂满好几页纸,终于到了晚上,正式可抄下笔记本的却只有这么些字:这是一个让人厌烦无味的城市,今晚,别,别说什么,今晚,这一晚不需说。

    当他重新从书房出来,拿起望远镜对准焦距看对面楼里时,那个女子走到了有着竹影的阳台上。头发像梳上去了,脖子就系了根丝巾,就一根丝巾,这是他第一次正面看这女人,占满了全部视图。他几乎要大声叫出来,这女人真诱人!她对着他这边站了一会,就转过了身。

    小蕙进屋就开了灯,站在雪亮的客厅中间,说,这么黑灯瞎火在做什么?她边说边走站在他面前。他把望远镜递给她。她接过来一看,就扔下。你又在偷看,你真是个下流胚。小蕙一生气,连声音都变了,脸形也变了,走开了。

    他觉得口干舌燥,就将本就搁在阳台窗台上的茶水喝完了,茶叶轻轻地吐出来。叫小蕙,她不应,关着房间门。他站在过道,听我解释开门吧。小蕙却不理会。他甚觉无趣,闷坐客厅沙发上。

    坐了大概十来分钟,也可能一个钟头,他站了起来,他发现望远镜不在了,不知小蕙藏在哪里,床下厨房浴室一一寻来都没有。他只得去问小蕙,小蕙还是不理,他只得不礼貌地拧开了门,小蕙并不在房间,可能她一气之下出门了。

    没办法,他想,那就用肉眼看。对面拉上薄薄一层窗纱,不过因为灯光不幽暗,还是点了蜡烛,看不明白人脸上的表情,女子又在抽烟,独自一人好象在听歌。

    他正看得起劲时,突然房外有人开防盗门,钥匙声在响,他赶快跑过去,门已经开了。他一看,不对,不是小蕙。他听见自己的嗓子都冒烟了:你是谁?

    我是谁,你还不知道吗?

    她像在自家一样踢掉了鞋,朝他轻松一笑,越过沙发到阳台上,说这风真好。

    她分明就是对面那女子,当然不是小蕙,虽然小蕙头发有时也盘在脑后。

    你怎么还怪怪的眼神看我。女子说这冰凉的青石子赤脚走着真舒服。他看见刚才找得苦的望远镜正在地上,而且她快触及了,赶紧一步站过去,脚一往后一勾望远镜便靠墙,却几乎碰着她了。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非常绅士地手指沙发,请屋里坐。

    女子听话地走进客厅,叹了一口气,声音突然温柔起来,你连我都不认得了,真是,你是想别的女人想疯了。她伸出手摸他的脸,肩伤心地一抖。

    他想想也不对,若不是小蕙,那她怎么会有这套房子的钥匙?当然是小蕙。是他惹得她如此伤心,她在他怀里像只小猫蜷曲。他感到下面血脉贲张。他亲吻她的唇,有股等待已久的芳香气息进入他的双肺。他一把抱起她走入卧室。她紧紧依偎他,身体与他连成一体,又滋润又甜蜜。他觉得进入她真是太美妙了,这次他做得尽兴极了,他忘神地喃喃自语,真好,真好,比她好。

    你这是怎么回事?她是谁,你把我当成谁?她气得劈面就是一耳光过来,跟我做ài,还想着对面的人,你想气死我!

    他狠狠压着她,分辩道,你不是谁,我知道,只有进入你的身体,我的魂魄才能飞荡起来。

    她脸都气红了,从他身体里抽出来说,好吧,你明白我是谁。她抬头望窗外看了一眼,继续说,你弟弟从小就是神经病,夜里起来抓碗柜里的蟑螂,白天看蚂蚁;你妈背着你爸和你叔叔,有一次被你爸爸撞见了,两兄弟打起来,你叔叔重此左胳膊不好使,残废了。后来你妈还跟人跑了,你呢,和我结婚后,你居然梦见你妈,好几次梦里和她在一个床上。你常常在梦里为此痛哭,我问你,你说从小害怕夜晚。

    他气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打断她,不要说了!

    够了吧,我只想证明你就是我老公。

    不对,他站了起来,抓着一地的衣服,找了一条内裤套上。你搞的什么名堂!不,你们女人间搞的什么交易,怎么把丈夫的隐私都交换?他看也不看床上女人的表情,觉得浑身上下脏得不行,就去冲淋浴。只开了凉水,待水冲下来,他想小蕙与他做这事,没有那么主动,但是高潮来到却比她淋漓尽致。各有千秋,但是她当然不是小蕙,她们两换了个人,没准此刻小蕙就在对面楼里。不行,他得赶快确认。

    他没来得及擦干身子,湿淋淋走出来。月光下,瞧见对面,有个女人果真在阳台上。他赶快拿起望远镜,一看却吓了一跳:赫然进入镜头的,是对面那个艳丽女子,拿了一架望远镜,在朝他这里观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种可能,而且他正一丝不挂!他吓得大喊一声,望远镜从他手里跳落到二十层楼下去。

    小蕙,他回头大叫。那个女人,不管是不是小蕙,正在走出门去,他只看到她的脚跟从门口消失,门哐当一声冲着他的脸关上。不知为什么他回过头朝着窗对面又喊小蕙,这时他突然觉得整幢房子都在摇晃,接着小区的楼房间冲起一个大火球,各种奇怪难受的声音同时响起。

    他搬到另一个城市商品房小区已经三年,早就离了婚,在酒吧街上开了一间并不见得出众的酒吧,他也早就明白,艺术不是想玩就能玩的。

    有一天夜里快到12点,店里生意清淡,只有一个老人推门进来,要了一杯小酒,就掏出一小布袋鹅卵石,摊在桌上自己玩赏。石头颜色纹路奇异,奇怪的是,大部分是各种调子的红色,玲珑可爱。他当时已经想关门,却被那石头人吸引住了,他问老人多少钱?

    老人说喜欢就好,你要就挑吧。

    他说好,就算你的酒钱。

    他在一堆石头里挑了两颗最红最漂亮的石子。

    他将石子带回家,摊在桌子上。一不小心有一颗粉红的石子掉到地上碎成二瓣。他拾起来,本想扔掉算了,手指却被石头刮了一下,痛得他一睁眼,那石头断裂处的花纹,更加复杂细致,但是花纹中明明白白有个女子在里面,静静地看着他。

    忽地他想起来这个女子是谁,他马上拿起另一颗,想朝地上砸。再想想,却停住了手。

    (清)黄钧宰金壶七墨

    浙东女子某氏,父贾苏州,侨寓于南濠,女所居楼帮临河。有楚州生者,因事赴功,泊舟楼下者十八日。一日晨起,女自搴帘倾盆水,猝然见生,不自觉其盆之失于手也。自是卷帘凭窗,作书刺绣,默默然朝暮相对,然意态闲静,绝不如世俗目成眉语者所为。生之友蒋君者,距女家不过数武,乘间语生曰:“名节事大,勿妄想也。”迷移泊于胥门。

    庚申之乱,南濠市廛化为焦土,女及母寻焚焉。贫民多于瓦砾河渠中淘取器物,藉为度日计。或检一物,大如豢,下圆上锐,非木非石,中软而外坚,反复视之,不识了。适有军士二人至,曰:“我为辩认。”举刀剖之,划然而半,而文理分明。谛视之,垂柳数株,中有小楼,楼下系一舟,一少年伏窗而眺,眉目如绘,众皆诧异。再剖之,片片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