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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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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冬,灰蒙蒙的天空感受不到一丝阳光,即便时辰已近晌午,凛冽的空气里阴霾依然。

    连着几日下了数场大雪,冷艳袭人,满林红梅不畏风雪嫣然绽放,玉蕊琼花缀满枝桠,点亮了一地白雪银光世界。

    这时,摆满珍品古玩的乔府大厅内,传出了一抹几要掀翻屋盖的怒嗓。“你说什么?”

    似已料到父亲火爆激动的反应,乔梓韧不疾不徐地应道:“望爹谅解,孩儿还不能继承家业。”

    乔玉郎闻言,表情骤然一僵。“什么叫你还不能继承家业?”

    乔家世代经商,在世代传承的沿袭下,继承家业的重责大任,自然是落在乔家这独子的肩头。

    乔玉郎根本没想到,儿子竟会如此不知长进地拒绝继承家业!

    “爹,您别激动呀!”见父亲陡然铁青的脸色,乔梓韧笑嘻嘻地安抚着。

    看着儿子嘻皮笑脸的模样,乔玉郎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说道:“你不必跟我打马虎眼,不管你要或不要,家里的事业你一定要接。”

    冷静地迎向父亲震怒的神情,他苦笑了下道:“孩儿只是觉得爹的身子骨还算硬朗,铺子暂且还是让爹打理比较妥当。”

    为了一圆梦想,他努力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乔玉郎闻言,暴怒地吼道:“你这孽子,存心要气死你爹是吧?”

    他涸葡定,儿子虽然对经商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他一向不排斥家里的事业,况且,他拥有身为乔家传人所具备的独特能力,不懂的是儿子何以转变得如此彻底。

    “给我一个解释。”乔玉郎声色俱厉地开口。

    始终噙着浅笑立于一旁的乔梓韧,无视父亲激动的情绪,依然笑得云淡风轻。“爹不会想知道答案的。”

    他知道自己身负乔家传承大任,迟早都得接管家业,但绝对不是这个时候。

    他还年轻,尚未走遍大江南北、看尽风花雪月,若就这么被家业绑住,他可是会怨死。

    见儿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乔玉郎抑着满腔怒火冷声道:“今天你不给我说出个理由,休想出门!”

    静默瞅着父亲好一会儿,乔梓韧没好气地重复道:“爹不会想知道的。”

    “说!”

    不好违背父亲的坚持,乔梓韧说得坦白。“孩儿还没玩够。”

    丙不其然,乔玉郎倏地沉下脸,愠怒地把儿子的话当作推托之辞。“你说这什么浑话?”

    瞧见父亲隐有风暴的双目,乔梓韧上前拍拍他老人家的背,要他别激动。

    “爹,您别恼,孩儿说的是实话,不是浑话。”

    乔玉郎满脸不高兴地道:“不用嘻皮笑脸同我打哈哈,老子不吃你这一套!”

    略嫌夸张地叹了口气,乔梓韧干脆耸了耸肩摊开手,识趣地闭上嘴。

    哼!以为他不知道吗?其实儿子打什么主意,他心底可清楚得很,只是不愿说破罢了!

    “总之你就乖乖等着下个月的继承仪式。”

    迎向父亲脸上希冀的神情,乔梓韧坚定地重申。“望爹谅解,孩儿真的不想这么快就继承家业。”

    心中的决定已坚,他绝不轻易妥协。

    “混帐!乔家就你这一脉香火,你不继承,谁继承?”好不容易平息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爹,您就别逼我了。”

    霎时,凝重的气氛弥漫整个大厅。

    不知过了多久,由后堂走出的乔夫人打破了僵局,柔声笑道:“瞧你们父子俩成什么样子?都老大不小了,还闹什么脾气呢?”

    乔玉郎闻言抿唇冷哼了一声,一张脸铁青得紧。

    瞧这一老一少的脾气同等倔强,乔夫人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韧儿,其实你爹的决定错不了,你都老大不小,是该收收心了,再说,也是时候谈谈你和慧羽的亲事了。”

    未料及娘亲会提起未过门的妻子,乔梓韧一愣地拧紧眉。“娘,时候到了缘分自然来,这种事急不得的。”

    “什么缘分不缘分的,你和慧羽的亲事是”

    他淡淡启口堵住娘亲的话。“总之孩儿自有打算,您们就别逼我了!”

    乔夫人恼他胡言乱语,急忙说道。“傻孩子,你说这什么话呢?”

    这时始终坐在一旁,愈听愈气的乔玉郎,隐忍不住地抡起拳头,猛地往桌上一捶怒道:“你休想用拖延的手段来唬弄我,不继承家业你就给我滚!乔家绝不留你这种游手好闲的纨裤子弟。”

    没料到相公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乔夫人忙着打圆场。“韧儿,快同你爹道歉!”

    不待儿子反应,乔玉郎又怒斥。“事关乔家祖业,你说我能不激动?同行的竞争愈来愈激烈,不早些投入是想毁了祖业是吗?”

    “爹”乔梓韧张口欲言,却立即被喝止。

    “不用叫我,等你想清楚了,改变心意再回来!”

    乔梓韧怔了怔,内心嘲弄地暗想,很好,他把父亲给惹恼了。

    他的嘴角淡淡地扬起嘲讽,那双清澈的黑眸,漾着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眸光。“孩儿会遵从爹的意思。”

    冷冷地撂下话后,他毅然决然地步出大厅。

    乔玉郎惊怒了半晌,才回过神吼道:“你这个不肖子!出去就不要再回来!”

    见儿子高大的身影毅然步出大厅,乔夫人左右为难地杵在原地,一时间没了主意。

    傍晚日落时分,橘红色的夕照洒落在青石板道上,拉出了两道长长的身影。

    吃力地捧着一只陈年老瓮,瞧来俏皮可爱的小丫环气喘吁吁地挪移着脚步。“小姐、小姐等等我啊”陶倾岚回过头看着贴身婢女像蜗牛一样缓慢的步伐,咯咯地取笑道:“冬儿,你的手脚真是愈来愈慢了。”

    冬儿苦着脸,委屈地噘嘴挤出了一滴泪抗议道:“小姐,这瓮好重的。”

    “是吗?那咱们交换好了。”陶倾岚好生同情地走向她。

    听主子这么一说,冬儿反倒紧张得手足无措。“小姐,您别折煞奴婢了。”

    “什么折煞不折煞的,我长得比你高、比你壮,力气也比你大。”陶倾岚卷起袖子,义不容辞地就要接过她手中的宝瓮。

    “小姐又同我说笑了,这粗活让冬儿做就好了。”

    虽然陶倾岚的嗜好是怪了点,但至少是陶家的一朵娇花,更是省城出了名的美女,哪是她一个小丫环能比得上的。

    语落,小丫环翻了翻眸,对自家小姐善良、粗线条的性格完全没辙。

    “怪里怪气的。”见小丫环反复的语气,陶倾岚嘟囔了声,下一瞬才恍然大悟地开口。“哦我知道了,冬儿一定是肚子饿了吧!”

    “当然饿了,小姐见物欣狂,根本不理冬儿”

    “没办法,李大娘家里好多宝物呐!不趁早拣回来,让人捷足先登可不好。”思及此,陶倾岚眼睛闪闪发亮,如同清铃般的嗓揉着兴奋。

    一提起李大娘的家,冬儿无力地垂下肩头。

    在正常人眼中瞧来,李大娘的家简直像杂物堆,进门与出门都要以非常人的诡异姿势才能进出。

    这些天连续去了李大娘家几回,此事已然成了她的恶梦。

    “是啊、是啊,冬儿知道小姐慧眼独具。”冬儿口是心非的应答着。

    基本上李大娘与主子有相同的嗜好,三不五时就上街拣破铜烂铁回家,家里也堆满了自以为是宝贝的物品。

    可喜的是,主子的眼光不错,总是能从万堆杂物中,慧眼相中真正的古董、宝物,继而高价卖出,可谓经商奇才。

    再加上主子是独生女,陶老爷非但顺着她,让她培养“拾宝”的嗜好,还在陶家建了两座命为“美人窝”的宝物房。

    为的就是让陶倾岚足以安顿拣回的东西。

    听到冬儿有气无力的回应,陶倾岚兀自笑得好开心。“知道你辛苦了,我这就去买个热包子让你垫垫胃。”

    “小姐,不用了,我捱得住”她的话未尽,主子娇俏的身影,眨眼间竟已消失在她眼前。

    不会吧!小姐又不见了?冬儿心头愕然一凛,回过神后立即加快脚步,循着主子有可能去的方向急奔而去。

    呜怎么当初老爷把她派给小姐时,没同她说待在小姐身边需要极佳的体力呢?

    卯足了吃奶的力,冬儿捧着陈年老瓮大步奔跑。

    待主子的纤影落入眼底时,小丫环气喘吁吁道:“小姐您等等冬儿呀!我、我好累呀!”

    话一落,小丫环因为跑得太快,一个踉跄宝瓮飞了出去!

    信步走在人声鼎沸的青石板大街上,乔梓韧放眼浏览晚膳前的热络街景,心底有说不出的懊恼。

    近晚膳时分,街旁的小贩着实不少,烙饼、包子、馒头、面摊等热食摊前,飘着食物热呼呼的香气,诱得人齿颊生液。

    咽下唾沫,乔梓韧摸了摸闹着空城的肚皮,懊恼地咕哝了句。“唉!真是折腾人呀!”

    敝只怪他与父亲的争执发生得太匆促,因着心中那一股怒气,他毅然决然地走出家门,继而发现,他身上竟然连半文钱也没带。

    霍地,一盆水兜头淋下

    乔梓韧抬眸往上一瞥,那胡乱倒水闯祸的人也不知闪哪去了。

    寒风呼呼吹过,他怔然地杵在原地打了个哆嗦,为今天的坏运气扬起一抹嘲讽的淡笑。

    就在同时,不期然的一抹尖叫让他猛地回过神。

    “啊让开、让开!我的宝瓮、宝瓮”

    彼不了小丫环跌得狼狈,为救宝瓮,陶倾岚箭步冲上前地迭声喊着。

    伴随着仓皇的语调,乔梓韧只见一只陈年老瓮与一袭粉色纤影往他直袭而来。

    这是什么状况?

    为防老瓮砸伤路人,乔梓韧不假思索地将那朝他抛飞而来的老瓮拦截在怀里。

    “救、救到了!”见宝瓮稳稳落入男子怀中,陶倾岚万分感激,但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却赫然发现,她跑得太快,以至于失了控制的急促脚步,怎么也止不住地往男子冲去。

    “呀”

    “小心!”

    待思绪回过神,她已撞进他怀里。

    “呜好痛!”陶倾岚撞入男子魁梧的怀抱中,因脚步踉跄,娇小的身形又被硬生生的撞跌在地。

    听见姑娘的惊声娇呼,乔梓韧思绪一顿,低下头探看的同时,瞬间恍了神。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袭滚着粉色花边的雪白绸衣裤,外罩同色罗衫束裙,梳成团髻的发上簪了只白玉荆钗,那天真清雅的模样有一股怜柔的美。

    “真的很对不住,你没事吧!”

    陶倾岚勉强稳住脚步,肩头感觉有股强烈的痛楚传来,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撞上了一堵墙。

    而这一堵墙,散发着一种莫名的气势,隔绝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喧嚣嘈杂。

    “没事。”他回过神,略低的嗓音掺入一丝僵硬。

    陶倾岚抬起头,眨了眨眼儿,男子浓眉大眼、挺鼻薄唇,黝黑的肌肤给人一种稳重踏实的感觉。

    他强壮的身躯虽似头威胁性强的大熊,但眼神却散发着某种教她安心的温柔。

    “呼!那就好。”陶倾岚如释重负地朝他嫣然一笑。

    “喏还你吧!”他蹙眉瞅着她,陷入她纯真的笑容里。

    收回心头的忐忑与好奇,她接过宝瓮,皱了皱秀挺的俏鼻,感激地开口。“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呢!这宝瓮可是前朝的遗物喔!”

    乔梓韧挑着眉,讶然的语气里藏有更多的兴味盎然。“宝瓮?前朝遗物?”

    那老瓮洗净了或许还值个几文钱,但竟然会有人拿它当宝?怪哉!

    她颔了颔首,宝贝地将宝瓮抱在怀里。“是啊!”同情地瞥了她如获珍宝的模样,他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做了结论。“那是赝品。”

    唉!亏他方才还舍命救瓮哩!想来他是被眼前的纯真小姑娘给蛊惑了。

    陶倾岚闻言,清亮的杏眼因为错愕而瞪得圆圆的。“赝品?!”

    虽然李大娘同她说这宝瓮拥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但她仔细看了瓮身上的花纹,应该只是前朝的文物。

    但说它是赝品,实在不像呐!

    “它不可能是赝品的,你瞧上头的纹样”

    乔梓韧凉凉地打断她的自以为是。“能卖十文钱就要偷笑了。”

    “嘎?十文钱?”陶倾岚有些疑惑地皱眉。

    他暗暗打量着姑娘心型脸蛋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唇边噙着促狭的笑意。“也许只值五文钱。”

    “五文钱?”晴、天、霹、雳!陶倾岚沮丧地垂下肩,表情看来有些受伤。

    由她“拾宝”多年所累积的敏锐经验来看,愈不起眼的宝物,愈是具有绽放惊人之姿的本事,若不是像她这般具有慧眼的人,那些宝物怕是要永远蒙尘。

    她怎么可能看走眼?

    炯炯目光捕捉她脸上逗趣的变化,乔梓韧缓缓又道:“就算送人,也没人会要吧!”

    不该是这样的!陶倾岚备受打击地愣了愣。“不可能的,你瞧这上头的刻纹,这象征祥瑞的仁鸟刻纹是前朝贵族”

    乔梓韧无法集中思绪听她的鉴赏功力,光看她认真的神情,他几乎要笑出声。

    这突然冒出来的单纯、憨直、好骗的小姑娘,逗得他心头阴霾尽扫,心情好得直想笑。

    霍地,陶倾岚心中的疑问益加扩大。“等等我为什么要信你?”那充满疑惑的轻柔语调,彷若自问。

    提起“掌眼”(注一)的本事,乔梓韧有些得意,带点张狂地道:“你当然要信我,因为我是”

    倏地,一个念头猛然闪过,他按捺住内心隐隐的激动,突地打住到嘴边的话。

    唉!既已决心要好好游山玩水,他又何必自挑事端呢?

    “是什么?”见他刻意打住话吊她的胃口,陶倾岚有些着急地问。

    神情一敛,乔梓韧扬了扬唇。“我随口胡诌的。”

    她惊讶地微启唇,以为自己听错了。“嘎?”

    乔梓韧暗暗盯着姑娘清澈的水眸、红嫩的唇刹那间,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了一下。

    “你别卖关子呐!为什么你会觉得那宝瓮是赝品?”见他迟迟不开口,陶倾岚扬声催促。

    她向来对自己“慧眼独具”的眼光深具信心。

    就算这回真的看走眼,她也要知道这宝瓮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怕姑娘受太大的刺激,乔梓韧懊恼地蹙起眉,酌量着该掰什么瞎话来打发她。“呃”深怕漏听一字半句,这一回陶倾岚全神贯注地等着他开口,偏偏等了好半晌,她迟迟等不到答案。

    “呃什么?”

    “这个嘛”

    感觉到他吊足胃口的语气,陶倾岚情急地捉着他的衣襟。“别再呃啊呀的,你快说呀!”

    姑娘激动的情绪让乔梓韧感到有趣,半晌他叹了口气。“姑娘莫惊,我是随口胡诌的。”

    “你随口胡诌的?!”错愕至极地指着他,陶倾岚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如此恶劣之人。

    于此同时,跌得一身狼狈的冬儿见到这一幕,护主心切地愤然杀来。“放开我家小姐”

    迎向小丫环怒火燎原的骇人模样,乔梓韧有些无奈地耸肩。“是你们家小姐捉着我不放。”

    一发现自己的小手真拽着男子的衣襟不放,陶倾岚红着脸,拉开两人的距离。

    冬儿顺势拉回主子,恶狠狠瞥了浑身脏臭的男子一眼才道:“小姐,很晚了,咱们该回府了。”

    “可是我还没同这位公子道谢。”清脆娇嫩的语调十分坚持。

    “道啥谢?”戒备地瞪着身旁魁梧壮硕、浑身脏臭的男子,冬儿被眼前的状况给搅糊涂了。

    “他救了我的宝瓮。”陶倾岚好生感激地开口,虽然眼前的男子戏弄了她,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

    “那只是他的直觉反应。”冬儿不加思索地说。

    眼前的男子长得太高,双肩太厚太宽,俨然像头充满危险气息的大熊,身为主子的贴身丫环,她有替小姐阻隔一切危险的义务。

    “但我撞了他。”她喃喃开口,小脸再度蒙上愧疚的神情。

    “瞧他人高马大的哪会受伤?说不准受伤的是小姐的千金之躯呐!咱们不跟他求偿就算他走运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我还有话同他说。”陶倾岚轻拧着眉,神情有些懊恼地暗忖着。

    她总觉得有些奇怪,刚谈到宝瓮时,这男子似乎欲言又止。

    难不成他没说真话?又或者宝瓮真的有问题?

    注一:“掌眼”指的是买卖时,请内行人鉴定真伪或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