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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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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夏静言梳洗完毕,准备下楼吃早餐。

    她边走,边揉着僵硬的后颈,觉得脑袋昏沉沈的,浑身都不舒服,充斥着宿醉的后遗症。

    想想她的酒量还真的很差劲,不过几杯红酒,她就醉得

    她突然停下脚步,瞪大眼,又眯起,努力回想昨夜不不不!一定不可能是他,但除了他不,应该不是也许不是呃希望不是

    她摇头晃脑地走着,踏进饭厅

    就是他!在看到裴羿的当下,她便肯定地想起这个可怕的事实。

    一股悔不当初的懊恼直冲脑门,令她暗地里哀叹了一声,却只能别无选择的走向餐桌。

    敝了,平时她很少在餐桌上与他碰面的。她用餐的时间,他不是老早出门,就是还没回家,再不然也是待在书房里忙个没完,怎么最近一反常态,老是悠哉地待在家里吃饭,还挑准她特别不想看到他的时间点呢?

    “早。”他合上第五份报纸,抬头向她打了声招呼。“早。”她颇不自在地回了声,开始这顿沉默的早餐。

    夏静言低着头,小口小口地用餐,眼角余光还不时往他身上飘,心想他怎么如此冷静,还没对她大发脾气?按照惯例,他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她才对。

    她看着他,一顿早餐吃得战战兢兢,再也沈不住气

    “昨晚我是不是”

    “是。”

    “是什么?”奇怪,她话都还没问出口耶,他有必要答得这么急吗?

    裴羿暍了口咖啡,优雅的切开盘中的培根。“自己出了什么糗,还需要我再重复转述一遍吗?”

    一句话就堵得她哑口无言。她马上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他。

    果然没错,她依稀记得昨晚严司佑走后,留下了另一个人来陪她,当时她醉得糊里糊涂,不但对那人耍任性、发酒疯,最后还赖到人家身上抱着不放.最惨的是,一觉醒来才模模糊糊的想起那人竟然是裴羿!

    “对不起。”她恩怨分明,含糊地道歉。

    真讽刺,她昨天才为了上次喝醉酒的糗态向严司佑道歉而已,今天又唉,酒精果然是穿肠毒葯,害人不浅。

    不过换个乐观的角度想,至少这次她只有赖到他身上,而不是床上

    她偷偷吐着舌头,小小的心思在双颊上化为一抹嫣红。

    裴羿不动声色地将她可爱的模样收进眼底,拿起纸巾拭嘴,好掩饰嘴边的笑意。

    “不必道歉。”他站起身,拿起一旁的报纸及杂志。

    见到他要离开,她偷偷松了口气,庆幸自己终于能轻松自在地吃顿早餐了。

    想不到这次他居然这么轻易就放过她,完全没打雷下雨,真是上天保佑。

    然而他却在走过她座位时停下脚步,弯下腰在她耳畔轻言道

    “看在你那么诚恳地说爱我的分上。”

    轰地一声!她如遭雷殛地瞪大眼,手里的刀叉落在桌上,什么食欲都没了。

    他灿烂一笑,心情大好。总算不枉他昨夜充当“慈母”伺候她就寝,今早又特地延后工作时间,坐在这里等她下楼用餐了。

    他一走,她马上懊悔不已的抱头苦叹。

    完了,昨晚她到底还说了什么丢脸的话?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这夜,夏静言香甜入睡,在柔软的枕头山上安稳成眠,然而正当熟睡之际,耳里却隐隐约约的飘进一丝痛苦的呻吟

    半梦半醒间,她怀疑自己在作梦,但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她身边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迷迷糊糊地寻向声音来源

    是裴羿。他拧紧眉头、扭曲着脸,额上渗出豆大的汗水,在床边蜷缩着身体,发出沉闷的低吼。他怎么了?作恶梦吗?她揉揉迷蒙的眼睛,撑起身子端视他痛苦万分的模样,一时间睡意全失。

    这家伙该不是装的吧?她半信半疑的朝他伸出手,才刚触及他的肩膀,就马上被他反手抓住!

    “水”他的手颤抖不止,力道略显薄弱。

    他那副痛苦不堪的模样让她不敢有丝毫耽搁,马上跳下床去帮他倒了杯温开水。

    他没有伸手接过那杯水,反而朝床头边的柜子摸索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不见平常盛气凌人的嚣张神色,他看起来好虚弱。

    “止止痛葯。”他咬紧牙根。可恶,为何这条该死的腿会痛成这样,害他连话都说不好。

    照着裴羿的指示,夏静言迅速翻遍每层抽屉,终于在最底层找到一瓶小玻璃罐。

    “要吃几颗?”她边问,边旋开盖子。

    “随便。”

    随便?!有没有搞错,这家伙痛昏头了吗?葯也能随便吃啊!

    她扭亮床头灯,看清楚瓶身上的用葯指示,然后倒出两颗葯丸喂进他口中。

    饼没多久,裴羿的疼痛已经获得舒缓,但没有完全消失这点从他脸上的僵硬表情就看得出来。

    “你的脚怎么了?”刚才他苍白痛苦的神情,好像随时会断气一样,吓死人了。

    “老毛病,死不了人。”裴羿冷嗤,忍着阵阵酸楚的抽痛,搓揉左膝及大腿。

    哼,这条废腿!平时钝得像块木头,一发作起来,却又痛得椎心窒息。

    夏静言知道他在忍,从他脸上紧绷的线条和深缓的呼吸,看得出他正在忍耐一股啃蚀人心的折磨。

    明知道不该对他存有恻隐之心,但她就是狠不下心来对一个脸色苍白、神情虚弱的可怜人置之不理。

    “我看看”她想检视他腿上的情况,却被他拦住。

    “不用了。”他拦住她的手。

    被泼了一盆冷水,夏静言瞬时觉得有些恼火,又不甘心地伸出手

    “我说不用!”他再次挡掉她的手,收紧眉心,凝重的脸色上添了点不悦的情绪。

    那片历经车祸重创和多次手术所留下的丑陋疤痕,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反胃,这些年来,那些跟他上过床的女人,哪个脸上不曾露出过惊惧与嫌恶的神情。要不是他出手够大方,那些虚荣贪婪的女人才不会那么死心塌地臣服于他身下,费尽心思地取悦他。

    但夏静言不同,他就是不想从她脸上看到半点鄙恶的表情,也不想在她面前揭穿这段丑陋的过去。至少,不是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

    她盯着他,血液里的叛逆因子全被他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所挑起,他愈是不高兴、不喜欢、不愿意她偏要!

    她出其不意地将手伸向他的裤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揭开他的秘密

    “嗄!”她倒抽了一口气,被眼前的景象深深撼住。

    那条像被辗碎再拼凑过的腿变形的膝关节上连接着一大片颜色深浅不一的伤疤,就像几块被胡乱缝接的破布,硬是纠结重叠在一起,显得格外扭曲而狰狞。

    夏静言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直到此刻,她才体会到那场几乎夺走他生命的车祸究竟对他造成了多么严重的伤害,以及他躺在医院里接受手术与复健治疗的那几年里究竟吃过多少苦

    这些她全听美桃说过,却从来没仔细想过他所承受的痛苦与折磨。

    “你满意了吧。”裴羿的脸色骤变,冷冷地拨开她的手,拉下裤管,遮掩住那令他难堪的缺陷。

    她惊吓过度的表情,深深刺伤他高傲的自尊,造成强大的杀伤力。

    原本他以为她跟其他的女人不同,但事实证明,她不过也是个重视外表的肤浅女人。

    他讽刺地猜想,这会儿她恐怕也要经过好一段时间,作足一番心理调适,才能习惯他这副“不堪入目”的躯体。

    “当然不满意。”她定下神,再度拉高他的裤管。

    “你到底想干么?!”他大吼。“我刚才不是说过了要看看你的脚有没有事吗?你耳朵有问题是不是?”她也不客气地吼回去,顺道赏了他一记白眼。

    她小心翼翼地碰触他的左腿,动作又轻又柔,就怕再弄痛了他。

    “别装了,你不用勉强自己。”她怎么可能不对这恶心的画面产生反感。

    “不过这样也好,你刚好乘机看清楚自己嫁的是一个残缺不全的男人,一个拖着条废腿、连路都走不好的瘸子!”他恼羞成怒的自嘲,抢先一步践踏自己的自尊心,宁愿选择自刎,也不想等着她用嫌恶的言词贯穿自己的心。

    夏静言懒懒地抬眼看他。“裴先生,你这是在自卑吗?”

    她不明白他为何总要放大自己的伤势?他左腿的行动力明明没那么糟,他却硬要把那一点点迟缓的反应说成严重的缺陷。

    她相信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会把他视为行动不便的伤残人士,尤其是他对她穷追不舍的时候,她真怀疑有问题的是她自己的脚,而不是他的。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因为自卑,所以才故意这样说自己?”在她看来,因苛求完美而引起的自卑,才是他会如此在意那条腿的主因。

    “少瞎猜。”她一针见血的道破他内心的懦弱,但他绝不会承认。

    一直以来,他都用最严格的标准不断要求自己缔造更杰出的工作表现,为的就是填补因身体残缺而折损的自信心。而他心存自卑的最好证明,就是极度的低调与神秘,无论任何的访问与邀约,他都一律回绝,因为只要他一现身,就摆脱不掉别人对他左腿的好奇目光,而他痛恨那些人窃窃私语的眼神。

    久而久之,冷漠和孤傲便成了他最佳的保护色。

    “不想承认就算了。”她不想再与他争辩。

    乍见他的伤,她的心拧得紧紧的,感觉好难受,就像他过生日的那一天一样,她发现他伤痕不止留在腿上,更深深的烙在心底。

    划在心口上的伤她很清楚那有多痛、多难愈合,正如她生母留给她的遗憾。

    “脚还痛吗?”她语气里带着一抹疼惜的温柔。

    他愣了下,伸手摸摸自己的膝盖。“好多了。”跟之前比起来,现在这点疼痛已经微不足道。

    她的视线移到他腿上,稍微施压

    “噢你干么!”他马上痛得大叫。

    果然,他又在嘴硬了。

    “我看你还是找个时间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刚才他发作的模样实在太可怕了。

    裴羿捂着痛处默不吭声,眯起眼瞪着她。

    他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了!在那鬼地方整整待了两年多还不够吗?

    “等我一下。”她下床走进浴室,拧了条热毛巾,再度回到他身边。

    “先躺下。”她替他调整姿势,然后把毛巾摊开,敷在他腿上,轻轻地从膝盖开始往下按摩

    温暖的热度加上力道适中的手劲,逐渐舒缓了腿上那股沉闷的痛疼,让肌肉完全放松,连他眉间的紧绷也跟着一扫而空。

    “想不到你还有点长处。”他就是拉不下脸直接夸奖她。

    “哼,本小姐的优点多得很,随便露一手就吓死你了。”论起按摩这本事,她可是自信得很。

    看着她得意的小脸,裴羿嘴上多了抹笑意,心想她还真是个会为这种小事沾沾自喜的女人。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直到疲惫不堪的身体挡不住浓浓的倦意,才终于合上沉重的眼皮。

    夜更深,裴羿幽幽地睁眼,迷茫的目光落在枕边,见到身旁空无一人,他摸索着起身

    没想到却看到夏静言蜷缩着身子窝在他腿边,手里还抓着条捏绉的毛巾,他的心头突然涌现一阵暖意,和说不出的感动。

    裴羿轻轻抽走她手里的毛巾,尽可能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替她调整睡姿。

    照她这睡姿,明早起床肯定全身酸痛。

    面对面躺下,裴羿万分怜惜的注视着她的甜美睡容,忍不住拾起一撮细柔的发丝,缠绕在指间把玩。

    只有这时候,他才有机会细细欣赏她卸下防备后的柔美。

    他知道她还在跟他闹脾气,所以竖起高墙,拒绝接受他的亲近,可是在他身陷痛苦的时候,她却还是愿意对他伸出援手,不吝啬的给予最温暖的关怀。

    他的妻子,就是这么一个善良心软,却又倔强得令人头疼的女人。

    裴羿在她额上留下一吻,替两人拉上被子,熄灯。

    她动了动身子,下意识的往他怀里钻,分享他的体温。

    他无声地扬起笑容,大方拥抱怀中的馨香。

    这一夜,两人都睡得格外安稳。

    后悔当然又是明早才会发生的事。

    凌晨两点零八分,早过了夏静言平常的就寝时间。

    然而她却没躺在床上,反而穿着睡衣,呆站在书房外,踌躇着该不该敲门。

    今天她在电话里跟严司佑提起前几天裴羿腿伤发作的情形,严司佑一听,马上紧张地追问细节,并直言无讳地告诉她,虽然裴羿的左腿目前看起来只有行动不便这点问题,但实际上却存在着更令人担心的隐忧。

    裴羿是个配合度很差的病人,除了住院期间积极接受复健治疗,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成效之外,对于后续的回诊检查,他几乎一律以“没空”两个字打发掉,也拒绝服用任何医师开立的葯物,日积月累下来,难保他的左腿不会再出状况。

    “最坏的打算可能需要截肢。”

    严司佑沉重的叹息声在她脑袋里回荡了整个下午,害她老是心神不宁。

    如果连腿上的那些疤痕都能令裴羿的自尊大受打击、耿耿于怀,那么少了一整条腿,岂不等于完全扼杀掉他的尊严,这叫高傲的他如何承受?

    于是,她现在才站在这里,手里拿着严司佑特别请人送来的葯锭,犹豫着

    “按时服葯、按摩,说服他回医院来作检查,也许情况就会有所改善,不用走到那一步。”

    想起严司佑谨慎的叮咛,她终于下定决心敲了门。

    老实说,做这件事的确需要点心理建设,所以她今天一直不断的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这是一件无关私人恩怨,而攸关生死的“善举”

    “是我,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

    裴羿坐在满桌文件后,以略带讶异的眼神看着她这个时间,她居然会“主动”来找他?

    夏静言看着满桌散乱的文件、资料夹及电脑萤幕,轻蹙细眉这个时间,他居然还在办公?怪不得他的身体会“抗议”

    “有事?”他问道。

    她把水杯摆到他面前。

    “你大半夜不睡觉,特地跑来这里叫我喝水?”他不解地盯着那杯水。

    她把手一摊,桌面上又多了几颗不同颜色的葯锭。

    “这是什么?”浓眉骤拢。

    “司佑说你每天都要吃葯、按摩,还要定期回医院去作检查,这样对你的脚比较好,快吃吧。”

    “那小子叫你拿这个来给我吃?”裴羿盯着那几颗葯锭,眯起眼睛,满脸怀疑。

    “对啊。”她点点头,表情不像在开玩笑,但他认得出这几颗葯锭的确是严司佑曾经拿给他服用过一阵子的

    “你被耍了。”

    “什么?”她不懂。

    “这是维他命,不是葯,它们对我的脚没有任何疗效。”他明白地告诉她。

    “不可能,我把你脚伤发作的情况告诉司佑,他说这些葯对你很有帮助的。”她清楚记得严司佑说过的话,而且为了让裴羿重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她还顺道把严司佑在电话里告诉她的话,全部转述一遍给他听。

    裴羿在听完那番“攸关生死”的警告后,沉默了半晌,结论是

    “你被骗了。”他笃定地说道。

    她愣了下,旋即回神。

    “司佑才不会骗我。”她不相信严司佑会说谎骗她,反倒觉得这是裴羿不想吃葯而编出的推托之辞。

    这点,严司佑也早就料到了,还特别提醒她不可让步。

    “那你是信他还是信我?”他眼中窜出火花,表情严肃得吓人。

    她犹豫的想了一下,说:“快把葯吃了,别任性。”她选择相信“医生”的专业。

    “你!”他气得瞪大眼睛,这个女人、他的老婆,居然宁愿相信别的男人也不愿意相信他。

    “快吃啊。”

    “不要。”没病吃什么葯!他气得撇开头不看她。

    “喂,叫你吃葯是为你好,难道我和司佑会害你吗?”她也睁大眼睛瞪着他。

    “那不是葯。”

    两人就这么四目对瞪,隔空角力,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她把水杯往内挪进一点。

    他就把葯往外推开几分。

    她气得咬住下唇。

    他默不作声。

    她咬得更用力。

    他不为所动。

    她的唇上渗出血丝。

    他面无表情一把抓起葯锭,全扔进嘴里。

    “满意了吧。”好!就当他大人有大量+原谅她的愚昧与无知。不过是吞几颗维他命而已!

    她松开嘴唇,尽量不把心里的得意表现得太明显,顺便把水杯递给他。

    他用力接过杯子,灌了一大口,藉此扑灭一肚子火。

    可恶,明明被怀疑的人是他、该生气的人也是他,但一见到她唇上的鲜血,他就忍不住举白旗。

    “我可没有逼你哦。”她拿起杯子,抿了抿嘴。

    既然任务已完成,她也该告退了,转身要走,却被他扯住。

    “干么?”她低头盯着自己突然被他抓住的手腕。

    “你还没帮我按摩。”

    “按按摩?!”

    “每天都要吃葯、按摩,不是你说的吗?现在葯已经吃了,接下来当然就轮到按摩喽。”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你呃,你可以自己按啊。”

    “我不会。”这话说得更理直气壮。

    “那就等你回房”她一时间找不出理由拒绝。

    “我事情还没处理完,就在这里吧。”他取走她手里的水杯,随手拿了份公文,把她拉向一旁的沙发。

    她被推坐在沙发上,一双修长的腿便自动横跨到她大腿上,力道不重不轻,刚好将她牢牢困在沙发里。

    “快呀,难道你想看到丈夫的腿被人锯掉吗?”

    当然不!这话听起来真刺耳。“至少要让我准备条热毛巾,那样效果比较好”她喃喃地叨念,手却已经开始在他脚上揉捏按压。

    他舒服地享受着她的服务,嘴角愉快的上扬,有种扳回一城的痛快。

    她说什么?截肢?这实在太可笑了。

    裴羿并不是不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偶尔是需要吃葯,就像那晚脚伤突然复发时,但不是每天。

    另外,医师是有叫他最好每天按摩受伤的左腿,而他也的确常因工作忙碌而怠忽,甚至忘了这回事,所以才会导致它久久发作一次,毫无预警地折磨他一顿,但是单凭这样就严重到需要截肢?未免也太小题大作了,那个小子到底在搞什么

    灵光一闪,他看着她柔美的侧脸,瞬间恍然大悟,明白了严司佑的“是何居心”

    裴羿加深嘴边的笑意,轻松惬意地欣赏起夏静言全神贯注的温婉神情

    曾几何时,他竟从她身上学会了在乎、包容和让步,连空洞封闭的心灵,也被她的开朗活力凿开一个大洞,悄悄进驻

    “你什么时候要去医院作检查?”夏静言突然开口问他。

    他一怔,马上收回欣赏的目光,抬高手里的公文,仔细阅读。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

    收回晒了一整天的衣物,夏静言怀里抱着一堆暖烘烘的衣物走进房里,先将领带、袜子及部分衣物分类收进橱柜里,然后拿出熨斗,纯熟的熨整剩下的衣物。

    虽然这不是她该动手的工作,但她却乐得往身上揽,既可以帮大家分担点家务,又可以打发时间、舒活筋骨。

    她愉快地嗅着衣服上残留的阳光气息,口里哼着不成调的音符,手中的熨斗滑过衬衫的肩线,压出直挺的线条

    裴羿有副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胸膛,劲瘦的腰围高大英挺的男性身形和纤细的女性曲线完全不同,这些衬衫穿在他身上,搭配剪裁合身的西装,更衬托出他的英姿焕发。

    相反的,回想她曾经偷穿他的衬衫,虽说感觉很舒服,但那滑稽的模样,连她自己想来都觉得好笑。

    夏静言轻笑着,将衣物一件件折整齐,轻轻抚过

    单单看着这男女的衣物相依叠放,竟让她心头浮上淡淡的幸福,好像这屋里真的住了一对美满和谐的夫妻,他们彼此相爱,或许偶有争执,却不曾真正动摇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当男人在外头忙碌奔波,女人就在家里细心打理这个他们共同拥有温暖、分享幸福的家。当夕阳西下,男人带着些许疲倦归来,女人会用最温柔的笑容迎接他,为他准备美味可口的菜肴,慰劳他一天的辛苦,或许,还有个孩子在一旁童言童语,稚气的笑闹

    曾经,她的脑海里也勾勒过这么一幅和乐融融的温馨画面,但平凡的家庭对她而言,似乎太过遥远

    她集中注意力,不再放任思绪飘远,开始将折好的衣物依序收进衣柜里,但一碰到不属于她的那部分,她的动作又开始变得迟疑,因为看着这些衣服,她的心又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令她迷惘的男人

    明明已经决定要离他远远的,逐步消减心中对他的感情,但他的眼神、声音、容貌却总不期然的出现在她眼前,而且样样都掺了点不同以往的温柔、关怀,害她无法硬着心肠拒绝他的“友善”否则倒显得她自己小家子气。

    岂料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效应累积到最后,这几天见到他,她的心里竟然多了点窃喜,只要待在他身边,她便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偶尔瞥见他嘴边的一抹浅笑,或灼热的视线,更会让她心跳加速,像被电流狠狠触击过一样。

    最诡异的是,连着好几天清晨醒来,他们俩都以过分亲密的姿势抱在一起,害她尴尬到极点,不知如何自处,最后竟然还盯着他英俊出色的五官看傻了眼,就如她第一眼见到他时那般着迷,直到惊见他幽闇的黑瞳,她才仓皇地别开脸。

    这不是个好预兆,因为她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沉沦而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她太清楚那会落得多么悲惨的下场。

    她好怕自己的血液里也流着同样痴傻的基因,走上与母亲相同的命运终其一生守着一个无心的男人,毫无保留的奉献出所有青春与感情,最后却只换来男人短暂的垂怜。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她还在等着、守着、盼着,但风毕竟是风,飒飒吹过阵阵花海,却从不曾为了哪朵花而停留

    包何况,如果裴羿得知她尚未向他坦白的真相,知道她又失去一项符合他期望的择偶条件,他还会如此和颜悦色的对待她吗?

    她倏地阖上柜门恨不能将自己的心也关上!别再为这些事心烦。

    她转过身,准备收拾熨斗和烫衣板

    “啊!”门后突然冒出的高大身形把她吓得慌了手脚,一连退好几步。

    慌乱中,她踩住斑悬的电线,才直觉要收回脚,又意外撞上身旁的烫衣板。

    下一个惨剧,便是沉重的熨斗应声落下刷过她的小腿肚,重重砸在地板上。

    “嘶”她痛得弯下身子,按着小腿,但高温未退的熨斗已在她白嫩的皮肤上,烙出一道粉色的痕迹。

    “看你笨手笨脚的!”裴羿大步迈向她,一见到她腿上的烙痕,便心急得大吼。夏静言抬头瞪着他。拜托!是谁不吭一声的站在门后吓人啊。

    “快去冲水。”裴羿粗声地提醒,她才一蹬一跛地跳进浴室里。

    好险只是轻微的灼伤,冲了凉水,她皮肤上的灼热感马上降温了不少。

    她小心地将小腿上的水滴擦干,跛着脚走出浴室,看到裴羿已经取出葯箱,坐在床沿等她。

    “过来。”他沉着脸命令道。

    “我”

    “少啰嗦,快点过来。”就连关心,他也表现得如此霸道。

    夏静言撇撇嘴,跛着脚走向床边,赌气似的用力坐下。

    “喂”他突然把她整条腿高抬到他的大腿上。

    “别乱动。”他固定住她的小腿,调整到方便上葯的角度,将葯膏轻轻地涂抹在她那道灼热的伤痕上。

    他指尖上沾附的葯膏让她腿上的温度骤降,感到一阵凉爽,可是随着他轻柔如风的动作,却让她的双颊开始发烫,心脏怦然跳动。

    她难为情地看着他刚毅有型的侧脸,矛盾的希望赶紧结束这过于亲近的接触,又沉醉于他温柔的触碰里。

    “听说最近你妈常打电话来?”

    “嗯。”这话倒让她清醒了点。一提到陈素云的来电,她便觉得如坐针毡。

    “家里有事?”

    “没有,只是闲聊。”

    他朝着她细致的肌肤轻轻吹气,她敏感的一颤,缩起脖子,脸烧得更红了。

    “前几天她也打过电话到公司找我。”

    “她打电话给你?”她圆瞠着眼,心惊胆颤地看着他。

    “对,当时我在开会,所以没接,我想她有什么急事应该会跟你联络。怎么,她没告诉你吗?”

    “喔,有,她是有跟我提过因为我从结婚后都还没回过娘家,家里的人都很想念我,尤其是我妈,她常打电话来说她很想我,希望我找个时间回去一趟,陪她聊聊天、谈谈心。你知道的,做母亲的总是放心不下出嫁的女儿,老是牵挂着我一直忘记告诉你这件事,她就说要自己打电话给你,我还以为她只是开开玩笑,没想到她会真的打给你。”她笑着解释。

    裴羿看着她,没明说,却觉得她的笑容似乎过于讨好。

    “所以她是打电话来跟我要人的?”他冷淡地问,口气不甚友善,因为他对那一家人根本没啥好印象。

    夏家夫妻爱慕虚荣、势利刻薄的作风是社交圈里众所皆知的,所以当初他才会趁着夏建华公司出现财务危机,对他提出要娶他女儿的要求,甚至不讳言地声明他并不希望两家在婚后有太多“不必要”的往来,以免夏家对这层关系怀有其他不切实际的期待,奢望他会因为娶了夏家的女儿而给予他们公司更多援助。

    就连对他未过门的妻子,他也早就设想过她八成是个不事生产,光会逛街买名牌的“富贵花瓶”但婚后他却对夏静言的表现大感意外,因为她除了脾气冲了一点以外,从来没跟他开口要过什么昂贵的礼物,甚至不曾看过她为自己添购新行头,这对一个出身豪门的千金小姐而言,真可谓之矣谒。就连那些陪他上过几次床的女人,都拚了命地想从他身上多捞点好处,去点缀她们的帐户了。

    “不是‘要人’,是礼貌性的询问一下你的意见,毕竟我已经嫁人了,好歹要跟做老公的打声招呼才能回娘家去吧。”她纠正他,这可是东方人根深柢固的传统观念,何况他们真的想要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其他她给不起的东西。

    裴羿咧嘴一笑,喜孜孜地觉得她喊“老公”的声音听来还真顺耳。

    “你想回去?”

    “嗯,当然,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她小心翼翼地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笑容满面。

    “好,找时间让老张开车载你回去一趟。”虽然他很讶异那对见钱眼开的势利夫妻,居然还会思念被他们“出卖”的女儿?但既然夏静言自己想回去,他也不反对。

    裴羿爽快的应允,让夏静言有些受宠若惊,感觉不太习惯。

    “谢谢你。”她咕哝似地小声道谢。

    “不客气,老婆。不过你可不能一去不回喔。”他微笑的眼里,带有一丝顽皮的戏谑。

    这会儿,不只被灼伤的小腿,她全身都发烫了,可是嘴上就是不饶人

    “你还会在乎我回不回来吗?反正你身边又不缺女人。”她倏然收回搁在他膝上的美腿,起身走到衣橱前,动手收拾起掉落的电熨斗和烫衣板。

    人就是这样,不在乎的时候可以不顾后果地豁出一切,一旦动了心,凡事都要牵挂、计较担心他随时会收回这份她不敢接受,却又害怕失去的感情。

    “当然要在乎,老婆只有一个嘛,少了你,这个家就不完整了。”他黑眸含笑,定定地看着她,口气自然得像在呼吸,如此理所当然。

    然她的心,却在他的话落入耳里的片刻,蓦然悸动。

    是巧合抑或默契?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竟然准确无误地触及她心底最深的渴望

    一个家,一个平凡而完整的家庭。

    在他眼里,她和他真的是一个完整的家吗?真的可以吗?

    夏静言抬头望进他含笑的眼底,突然感受到内心深处那股想要相信他和接受他的冲动,开始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