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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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尚生意出人意料的好,短短半年,已在台北、台中、高雄开设七家分店,江采衣的设计大受欢迎,许多贵妇、艺人纷纷下订单,萧经理在上一期的会议中提起,要在香港和大陆开设分店。

    也许是时尚生意太棒,让子翔、纪骧有转换跑道经商的念头,也许是他决定按原定计画退出007生涯,总之,他们接任务的次数越来越少,这半年只出过两趟远门。

    子翔搬出去了,他买新豪宅,听说身边女人仍然一个换过一个。纪骧建议曲央走泌尿科,以后好为子翔提供协助;她回话,万一他得到aids,泌尿科可帮不了忙。

    曲央还是忙,实习医生嘛,她不忙,谁忙?

    经常,两天不见她,纪骧空虚得找不到人说话,经常,她的手机响起,看见他的手机号码,他却在电话那头不出声。

    她明白,这是他自认的默契,他不找她、她不找他,他们不过普通朋友,碰面时热烈,不见时,不允许思念产生。

    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恐怕当事人也说不出所以然。

    一有机会,他便带她出门玩,他常上菜市场买菜把冰箱塞满满,她从医院回家,他就缠着她做菜。

    他们常上床,没有约定或刻意,好像每回碰到一起,总会引发情欲。

    大概她有两片丰润专情的唇吧!总之,她还不是他的女朋友,在他彻底放弃芃芃之前,她只是备胎。

    不需要这么委屈吧?

    这句,她对自己说过千万次,却仍然放任委屈蔓延。怎么办?她是个聪敏女性,却对愚蠢爱情无能为力。

    曲央三天没回家。

    纪骧心浮气躁,他发简讯问她可不可以一起吃饭,她没回;他打她的手机,她老是匆匆说:“有空再打电话给你。”

    她有没有打电话给他?并没有。

    他突然间发觉自己太闲,不满逐渐扩大,他想找点事情做,于是他拨电话给萧经理,要他找一票专业经营人,替自己开两家法国餐厅。

    萧经理哀叫两声,吞下无奈说:“我知道了。”

    币上电话,纪骧重新无聊,在客厅里绕圈圈,绕过第两百圈后,他忍不住拿起钥匙往外走。

    二十分钟后,他找到忙到不行的曲央。

    远远地,他看着拿病历表的曲央,在对病人家属解释病情,下一分钟,家属们抱在一起,快乐得频频对曲央点头道谢。

    她又挽救一条人命?那是她最在意的成就吧!

    纪骧往前跨两步,曲央看见他了,严肃的面容露出放松笑容。

    迎向纪骧,她说:“你终于来了,几度?”

    曲央随手从口袋里抽出温度计。

    “做什么?”他一头雾水。

    “你不是来看医生?”

    三天前,他有感冒现象,她给了葯,他不吃,还说感冒的特效葯是开水,他简直是在挑战医生权威。

    “为什么看医生?哦感冒,已经好了,我说过开水是最好的特效葯。”

    “恭喜你战胜病毒。”她揉揉发酸肩膀。

    “你三天没回家。”他说。

    “我超过三十六小时没合眼。”不是她的错,是济世救人太累。

    “怎么那么忙?”

    “你没看新闻?昨天发生大车祸,几十个伤患送进来,所有轮休的医护人员统统被召回来。我累得可以站着睡觉,”她的眼睛不能闭起来,一闭肯定沉沉入睡。

    张开手臂,他拥她入怀。“这里提供免费的直立式床垫。”

    “谢啦!”她靠进他身体,舒服就是这种感觉“我打呼的话,记得提醒我。”

    “请假吧,我带你回家。”他舍不得她的累。

    “实习医生没有请假的资格。”她喃喃低语。

    “实习医生不是人?”纪骧拔开她的发夹,用五指替她梳头发,她真的忙疯了,头发乱成一团。

    “不是,我们是机器狗。”她自嘲。

    纪骧大笑,即便她累得像条狗,仍有本事逗他开心。

    “你来医院做什么?探病?”曲央不信他来找自己,就因为她三天没回家。

    “我怕你肚子饿,带便当来请你吃饭。”他抬抬左手,是他绕远路买来的义大利菜。

    “医院有餐厅。”

    她吃不下东西。在看过一大堆支离破碎的尸体后,医护人员的胃口早被破坏殆尽。

    “我一个人吃饭很无聊。”

    “子翔呢?”

    她在他脸上寻找停驻多年的寂寞,幸好,寂寞没出现,那是她花好多时间才为他驱逐的恶性疾病。

    “他很忙。”

    纪骧低头,额头靠上她的,他不介意在人来人往的走道间对她亲密。

    “忙什么?”她的手环上他的腰,偶尔,她会有点小误会,误会他们不只是明友。

    “忙着到各大医院挂号性病门诊。”

    “有你这种朋友,子翔不需要敌人。说吧,你找我一定有事。”曲央笃定说。

    一定要有事吗?不能只是吃太饱,想念她吗?什么世界,做事都要说原因?

    “你再不说,我就睡着了。”吐气,他的怀抱舒服得不得了,不管是直立式还是横躺式,都让她想沉睡不愿醒。

    “记不记得,我欠你一趟法国行?”用那个值回票价的吻换来的。

    “抱歉,我要到过年才有假。”

    “我想到你家过年、吃年夜饭。”他喜欢她家的年味。

    “你爱上我妈妈的手艺?”

    “我爱上你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的红包。”

    “大年初二再出国好了,不过,那时候团费很贵。”

    “就大年初二,你给我资料,其他的事我去办。”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谢啦!”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拉回正题,他亲亲她的发,不知为何,他执迷她的味道,没有她的床上,他难入眠,他试着偷用她的沐浴乳和洗发精,但对他的睡眠毫无帮助。

    曲央看看手表。“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先说好消息。”纪骧皱眉,他猜她的好消息一定不怎样,而坏消息肯定让人很讨厌。

    “再过五个小时我就下班,而且我有整整两天的时间不必到医院。”

    这个好消息还算及格。

    “坏消息?”

    “我有十五床病人要照顾,下午还要跟一床刀,不能继续享受你的直立床。”理智把她从他身上拔出来。

    烂消息!她明明一脸要昏倒的表情,她的身体恐怕比病患还虚,十五床病人、一床刀,他不介意接手帮忙。

    “你行吗?”他忧心忡忡。

    “我保证不把手术刀放到病人肚子里。”她举三指发誓。“你先回去,把冰箱装满,要是我还有力气,回家后,我为你做满汉全席。”

    “用什么做?手术刀还是碘酒?不必,你累坏了,我等你一起回家。”

    “那你出去逛逛,六点再来接我。”曲央挥手拜拜,往护理站跑去。

    望住她的背影,她是个忙碌女生,难怪没时间风花雪月。

    纪骧往外走,两步,回头,走到护理站边,见她跑来跑去,一下子推护理车、一下子填病历,有时她什么都没做,单单站着让医师和老护士骂。

    他理解何谓机器狗了,那是刻苦耐劳、忠心不回嘴的代表。

    好几次,纪骧在曲央转头时躲开;好几次,他追着她的背影跑,只为看清楚她在做什么。无聊男子才会做的事,他做了,为什么?不清楚。

    一个小时,他没离开医院,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他都没离开,他任由视线追逐她的背影,任由心疼敲痛神经。

    五个小时经过,他出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说:“走吧,你下班了。”

    “你没回去?”曲央问。

    “谁说没有?”

    她指指他一直提在手上,早已冷掉的餐盒。干什么还提它?扬手,抛物线划过,他把它们丢到垃圾桶。

    “去拿包包,我们回家。”他命令她。

    “好。”她乖乖配合。

    然后,她在车上睡着了,他没吵醒她吃饭,直接将她抱上床。

    睡吧,好好睡上二十四小时,他再不要看见她的黑眼圈,不要她的长发纠结,更不要她要昏倒的疲惫,好好睡,有他这张名床在身边,他不允许任何人千扰她的睡眠。

    照例拿红包,连续两年加入团圆桌,他俨然成了方家人。

    长辈们将他和曲央看成一对,曲平、曲易喊他姐夫,不管曲央如何否认,众人仍是笑得好暧昧,说她越描越黑。

    大年初二,他们去了一趟法国。

    法国比曲央想像中更浪漫,空气间处处飘浮浪漫因子。

    从凡尔赛宫出来,他们走在贵族区,高墙高门,高高的不知名大树,让人跟着高级起来,曲央一手拿着纪骧临时起议买来的鲜花,一手牵着纪骧,缓步走。

    难得放松、难得惬意,难得远离葯水病人,她连脚步节奏都变得松散。

    “你喜欢这里。”纪骧说,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当然喜欢,哪个女人不喜欢巴黎?”

    况且,这里没有他和芃芃的共同回忆,只有方曲央和纪骧的新创记忆,她从老二跃升成第一名,值不值得开心?

    “我不是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欢巴黎。”

    “巴黎光名牌店就够吸引人。”

    “它吸引你了吗?”

    “当然。”

    谁不爱包包型的lv大楼,谁不爱连顾客人数都要控制的高级店家?光进去看帅哥美女店员,就够赏心悦目。

    “五天了,你没买任何东西。”他点出事实。

    “谁说名牌一定要带回家?况且,我还没有那等消费能力。”她不过是实习医生,还没挂牌营业,怎能穿戴名牌?

    “我有。”

    “你也没替自己买。”

    她指指前方岔路,他们走进市集,走进法国人真正的生活区,而不是观光客的专属区。

    “我可以买给你。”

    她站定,回头看他,一瞬不瞬。

    “我又刺痛你卖火柴女孩的神经?”须臾,他叹气说:“你是个难讨好的女生。”

    “我不难讨好,我只是对礼物过敏。”

    “为什么?”

    这些年,他一样供她住、她供他吃,出门买东西,维持各付各的模式,你能想像这样的两个人有过亲密关系?他抗议,她就提醒他“卖火柴女孩的神经”

    “收下馈赠是第一步,第二步呢?你会食髓知味,把钱汇进我的户头,告诉我,养女人是男人的责任。我不喜欢那种关系。”

    “什么关系?”他不懂,不过是一点点钱。

    “包养关系。我们是朋友,朋友会收下你一束花,偶尔可以喝你一杯咖啡、吃你一顿饭,但不能拿昂贵礼物,更不能收钱。”

    朋友关系是他强调的,但“朋友”二字自她嘴中流出来,不舒服卡住喉间,吐不出、咽不下,烦得他想去买几颗催吐葯片。

    突地,他松开她的手,大步往前走。

    他在火大?

    曲央站在路中间,迟疑自己是否该追上前去,大声对他说,好吧好吧,都随你,你要给钱就给钱,你要送礼物就送礼物,反正我早早是你的女人。

    只不过他们之间情人、情妇、朋友、几夜情、什么都不是她够难堪了,怎还让金钱来增添自己的不堪。

    她想问他,在他心中她是什么?

    没有男人会和朋友上床,没有女人当备胎会当得骄傲自满,她什么都不剩了,维持一点点起码自尊,很过分?

    她胡思乱想时,他大步折返。

    盯住她半晌、叹气,然后牵起她的手,大声宣示:“总有一天我要治好你的卖火柴女孩神经。”

    他要曲央花他的钱,花得理所当然;要曲央享用他提供的快乐,理直气壮;要曲央不把他当外人,处处捉防。

    “治病是医生的事,别忘记,我才是医生。”她微笑,把骄傲丢到云霄外。

    “明年我就去考医学院。”闷闷地,他答。

    纪骧拉曲央往前走,他买冰淇淋给她,一块半欧元,因为她在罗浮爆看见冰淇淋,明明想吃的要命,却为了标价六块钱,打死不买。

    曲央舔舐冰淇淋,很甜,甜人心。

    这是他给得起的爱情,拿在手中会化,摆在嘴里会融,你想拥有它却无法保存它,它明明是好味道,吞进肚子,却成了沉重负担。

    这样的冰淇淋不能多吃,问题是,她控不了食欲。

    她爱他在了解那种心跳感觉叫做ài情之后,她爱他,一天比一天更深,日里、夜里,无论她用什么办法都驱不了自己,不爱他。

    苦吧!他要芃芃的爱情,她要他的心,一个是镜中月、一个是水中花,到最后,他们会成就什么结果?

    突地,她的冰淇淋被抢走。

    她讶异望他。

    他咬两口,说:“没那么难吃。”

    “我没说它难吃。”

    “你一面吃一面哭。”下一秒,他的手覆上她的颊,替她拭去淌下泪水。

    她哭了?怎么搞的,控管不了情绪,将来分离,她如何控心?

    “为什么哭?”

    纪骧高举冰淇淋决定,若是冰淇淋惹她伤心,他要把它就地处决。

    “我太感动了,我们没在罗浮爆里被骗六块钱。”她随便塞藉口。

    “你为了赚到四块半开心得掉泪?那我买十支给你,你不是要一路哭回饭店?”他狐疑地挑了挑浓眉。

    “不行吗?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爷。”

    曲央抢回冰淇淋。就说吧!她拒绝不了他给的好滋味。

    “我不知民间疾苦?我赚钱很辛苦的。”低头,他连同冰淇淋盒子咬掉一大口。

    “萧经理比较辛苦吧!”她睨他。

    “我尽力学习了。”说实话,他还蛮有经商天分。“下次我打算开一家婚纱礼服摄影公司,不只为新人服务,我要提倡一个观念留下人生最精彩的一瞬间,让所有的人都享受影星沙龙级的拍照服务。”

    说着说着,多巧,两人走到婚纱店门前。

    纪骧站定、曲央也驻足,那是小小的婚纱店,和台湾的规模相差很多,橱窗里的模特儿穿着一件复古式白纱礼服。

    “要不要进去试试?这件白纱礼服很特殊。”他拉她的手问。

    曲央摇头。“不要,我穿医生服比穿婚纱更适合。”

    “是女生都梦想当新娘。”这是芃芃告诉他的话,他照本宣科。

    “我没有这个梦想。”曲央答。

    对于太久或太难完成的梦想,她习惯把它们丢掉。

    “你不想结婚?”回头,他问。

    “不至于,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考虑。”她认真作答。

    “多久?”

    “十年左右吧,那时,我成了专职医生,收入稳定,曲平、曲易拿到博士学位,有自己的事业,我就考虑婚姻。”

    “你想嫁给什么样男人?”

    “医生吧!我们可以开个联合诊所,肯定生意兴隆。”她说谎,她想嫁的是商人,正在尽力学习做生意的商人,最好,他的名字叫作纪骧。

    “嫁医生不好,你已经够忙了,要是他也忙,婚姻生活绝对毫无品质可

    号一口。”

    “不然要嫁什么?”她居然徵询他的意见,真是荒谬。

    “嫁商人,没有经济问题,不会忙得吓人,这种男人最好。”纪骧没注意,他说的人正好是自己。

    “全世界的商人就你和子翔最闲,大部分都忙得无法分身。而且,有钱有闲的男人很麻烦,我不想和二奶抢老公,所以不嫁商人。”她越说越真,把谎话说得津津有味。

    “不嫁?你会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嫁给烂医生。”他的口气已非善男信女。不爽,他和天底下男医生结下深仇大恨。

    “哈!你的口气听来像吃醋,你爱上我了?”

    曲央的玩笑开得大胆,她想听到答案,又怕听见答案。

    “我?哈哈哈。”她给他一个哈,他还她三个。

    “总之,我是一定要嫁医生。”

    她加重葯量,盼着奇迹出现,也许他会再说一次“明年我去考医学院”那么,她就鼓吹自己相信,他喜欢她,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已从朋友跃升为情人。

    可惜,奇迹不出现,不知有心或无意,他忽略她的语言。

    纪骧带她走进婚纱店,强迫她穿婚纱,说为了帮忙他未来的婚纱店。她不是容易被强迫的女人,但他没说错,当新娘是所有女生的梦想。

    她穿了,他拿起数位相机,东拍西拍,还央求店员替两人留影。

    照片中,两人笑得快意,彷佛他们身上都穿了爱情,彷佛他们对彼此真心,他拉起她的裙摆,躲在她身后扮小矮人;她跳上他的背,勾住他的脖子,要他负载她的爱情:他捧着花束,跪在她裙边大唱“今天你要嫁给我”她背过身,仰高下巴摆出拒嫁的高傲姿态。

    他们在店里拍几十张照片还不满足,付过钱,纪骧拉起穿新娘礼服的曲央坐上计程车,他要他的新娘在香榭大道、在赛纳河畔、在圣母院、在白鸽教堂留下幸福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