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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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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姑娘,吃饭了。”叫了几次没回音,云烟一脸不情愿地走过去。

    收回纷乱的思绪,坐在矮树下的乐舒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问:“云烟,有事吗?”

    “饭菜已经摆好,姑娘可以进屋用饭了。”云烟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我还不饿”她直觉地说,见云烟脸色微青,想起自己在展府只不过是个外人,这样说话太不客气,像在摆架子,于是改口道:“嗯,时候不早了,是该用饭了。”

    云烟脸色缓和了些,转身往里走。乐舒晴起身,举步前又觑了眼院门,那里并没有如期出现,她希望看见的那道身影。

    他是今天有事,不来和她一起用饭了吗?

    虽然好想找云烟问个究竟,但乐舒晴什么也没说,心不在焉坐到桌边。

    自那天她去书房道谢,展弈不知是不是一时兴起,这几天一直来这里用晚膳,但今天她端起饭碗,目光失望地瞟了眼身边的空座位,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里怪怪的。

    “你不用等了,今天傅小姐来,主子正在前厅请她吃饭呢。”云烟自然明白她脸上怅然若失的表情代表什么,突然出声道。

    “傅小姐?”乐舒晴微愣。

    “是啊。”云烟瞥她一眼,恶意地假笑道:“她是傅员外的女儿,也可以说是镇上唯一的大家闺秀,老夫人向来喜欢她,主子对她印象也不错,至于她对主子的心意,全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更不用说了。”

    乐舒晴抿唇不语,明知云烟是在故意刺激她,可心里就是没法子不在意,看着桌上颇为丰盛的菜肴,她半点胃口也没有。

    云烟显然并不打算放过她。

    “不过想想也是啊,北疆人少,象样的男人更少,像主子这样的人中龙凤,有哪个女人会不喜欢?当然,她们喜欢主子,可都正大光明得很,不像某些人,专搞歪门邪道”

    “够了!”

    这一刻,乐舒晴也不知道自己引以为豪的淡定都跑到哪里去了,语调拔高地脱口而出。

    乐舒晴的突然变脸,让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云烟愣了愣,口不择言道

    “你以为你是谁,顶多是个女骗子,等主子看穿你的真面目,迟早会将你扫地出门!”

    “云烟,说够没有?!”

    轩辕莫于的意外出现,让刚刚还气焰高涨的云烟手绞绢巾低跪在地、声音嘶哑地号哭起来。“轩辕侍卫,你来得正好,乐姑娘奴婢是没法子伺候了,她不但颐指气使,还对奴婢嫌东嫌西,说奴婢菜做得不好,一样也不肯碰,奴婢实在是”

    靶受到轩辕莫于投过来的质问目光,乐舒晴没有吭声,也没有反驳,而是一言不发起身走入内室,心中又一次深刻体味到受人排挤的滋味。

    自己就那么令人生厌吗?

    她不觉得有多生气,只是好无奈,远在玉虚宫的师父知道后,想必会为她现在的境遇大吃一惊吧?

    离开这里?涌起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又被她否定掉。她的腰伤还未痊愈,独自行动并不方便,而且,还有展弈

    她是修道之人,对任何事物都不该有强烈的感觉,可自从和展弈有了交集后,她发现自己的心一直动荡得厉害,整个人也变得患得患失,像在期待什么,又像在害怕什么

    天,心境向来简单的她,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感觉?!

    乐舒晴觉得困惑,神思恍惚中她跌坐床沿,目光在马鞍和娘亲的骨灰间穿梭,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留,好难;走,又舍不得

    舍不得?忽地,她明白自己的腰伤,只不过是她为留下而找的借口,什么时候她也学会了自欺欺人?

    “不、不可能!”

    她惊恐地低叫,不住晃着脑袋,她怎么可脑期是心非?就算她没有修道,也不是那种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女人。更何况,立志要完成母亲心愿的她,和那个男人并没有未来可言

    就在她趴在床头、脑子里不断天人交战的时候,内室的门帘被人撩开。

    她迟疑一下,还是扭回头,惊讶地发现展弈正神情愉悦地朝自己走来,他不是该在前厅陪傅小姐用膳吗?

    “你怎么了,看上去气色很不好?”他摸摸她的额头。

    “你怎么来这里了?”他温柔的眼神,让她心跳不自觉加快,刚建立起来要离开这里的决心,在瞬间土崩瓦解。

    “是哪里不舒服,还是不喜欢我叫莫于送来的点心?”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

    点心?轩辕莫于有送点心来吗?她没注意。

    “我知道有些吃不惯的人会觉得味道怪了些,但它是北疆的特色点心,我想让你尝个鲜。”展弈笑着又道。

    听他平静嗓音中带着宠溺味道,乐舒晴心头微微一烫。“你傅小姐呢?”她忍不住问。

    “她?她爹走了,她自然跟着一起回去了。”展弈恍然看她一眼,哈哈大笑起来。“你别告诉我,你是为这个不高兴吧?”

    乐舒晴的脸蛋顿时红到了耳朵根。“当然不是!”她矢口否认,急促的心跳在胸口起伏。自己真是太笨了,明知云烟没安好心,还傻呼呼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见她心虚地闪避自己的目光,展弈感到一种莫名的满足。

    眼前的女孩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性子敏感又脆弱,听说自己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就故意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关心则乱,她是很在意自己吧?

    展弈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冲动,伸手捉住乐舒晴小巧的下巴。

    “我今天没来用饭,是因为和傅员外有生意要谈。”他望住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和傅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

    乐舒晴窘迫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你、你不必向我解释”天啊,她任性又小心眼,他会怎么看她?

    展弈锁住她急于逃开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我以为你会在乎。”

    乐舒晴涨红脸,直觉想摇头,但否认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吭声,就表示我说对了?”他唇角笑意更深。

    “我不知道。”乐舒晴好不容易憋出这四个字,就像虚脱一样。

    展弈放开她,她马上孩子气地倒向被褥,将脑袋埋进去,展弈看了连连摇头,心里却充满怜爱。

    能让他如此关注的女人,她是第一个即使刚开始,是因为别的原因。

    和她在一起的这几天,两人相处融洽,心情愉悦的同时,他难得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如果展弈敛起眼神,唇边的笑意也随之隐去。

    如果不是她的身分仍令他怀疑,他几乎认为自己什么话都能和她敞开心怀说。

    他不是迂腐的人,向来认为喜欢一个人,和身分地位没有关系,但如果她真是水月国皇族的人,就不得不慎上加慎,因为这个身分在北疆太敏感了。

    那天,他虽然没能让她右臂上的蝴蝶形印记再度显现,但他坚信自己在草原上所见并非眼花。

    想起她的抵死不认,他的眉头不禁微蹙。

    她为什么不肯承认?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困扰着她吗?

    他想为她分忧,却知道那是不可能,只好拉开被褥,捉住她因受惊而挥舞的双臂,说道:“很遗憾你和我没有同样的感觉,我很在乎,所以才会把傅员外父女早早赶了回去。”

    乐舒晴闻言,整个人顿时软了。

    他在暗示什么吗?暗示他对自己,果真有着非比寻常的感觉吗?

    乐舒晴无助地喘着气,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沉沦,明知不应该,她还是控制不住地低声道:“我在乎的,只要想起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就难过得什么都吃不下”她呜咽着,眼眶随之湿润。

    “小傻瓜,哭什么,我不是来了吗?”他放开她的手,眼底闪过一抹疼惜,转而将她抱起,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滴。“你知道吗?没有哪个女人,能在我眼里像你这样令人瞩目。”

    她吸了吸鼻子,脸上浮现出羞赧又满足的表情。“我很平凡,有什么好令人瞩目的?”她忍不住问。

    “你胆子很大,不仅一个人穿越草原,还敢和我顶嘴,想让人不注意都难。”他笑着说,目光变得深邃。

    “啊?!你在嘲笑我?”她噗哧一声笑出来,用晶亮的目光看他。

    “不,我说的是真的。”他收拢臂膀,将她抱得更紧。

    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够坚韧、够强势,不需要任何人认可,尤其是女人,可现在,看着这个多年来第一次走进自己心房的女子,他只希望,她能和自己有着同样震颤激荡的心情!

    他深深望住她,似乎想告诉她什么,张张唇,却欲言又止。

    --

    乐舒晴住进展府的第十天,展夫人在丫环奴仆的簇拥下,浩浩荡荡自昭宣庵返回。

    为了迎接这位在尼姑庵中足足斋戒了一个月的女主人,阖府上下早在两天前就开始忙碌。

    乐舒晴在展夫人回府前被丫环领到西花厅,可从中午一直等到黄昏,始终没有见到那个点名要见她的展夫人。

    看出她的紧张,始终阴沉着脸的云烟,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灿笑。

    “乐姑娘,这么大的一个家要管,夫人有多忙啊,刚回来哪有空去理会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你安心再等等,她肯定不会忘记你的。”

    云烟如此说话,让乐舒晴原本忐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糟,如果不是展弈此时正巧走了进来,她都不晓得自己会不会拂袖而去。

    “这么冷,怎么不多加点衣服?”

    发现她手掌冰凉,展弈皱了皱眉,脱下披风包住她的身子,见她挺直又倔强地站在桌前,这样的女孩让他又怜又爱。“我娘在前厅,走,我带你去见她。”他笑着说。

    听到他关切的语调,乐舒晴内心顿时涌起一股暖流,下午所受的冷落,忽然间都变得不重要了。

    她握住他的手,和他一起走了出去,也不管跟随其后的云烟脸色有多难看。

    展府前厅灯火通明,将整个厅面照得亮如白昼,其间还摆放着许多花草,也不知是什么品种,人在老远就能闻到浓郁的花香。

    大厅正中是一张精美的黄花梨木桌,首座位置上坐着一个中年美妇。

    “夫人,这是我亲手做的糕饼,您尝尝”

    一群女眷说说笑笑,看到展弈拉了个陌生女人进来,居中而坐的中年美妇不禁敛起脸上笑容。

    好狂妄的女人,居然恬不知耻跟弈儿并肩而行,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分,配不配得上!

    “弈儿,这位姑娘是?”展夫人状似心平气和地起身,用良好的教养压住自己心头熊熊燃起的怒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连最起码的礼貌都不懂,也想和她们平起平坐?

    “她叫乐舒晴,我的客人。”对于乐舒晴的身分,展弈并没有多说,直接拉她走到母亲面前。

    “展夫人。”落座前,乐舒晴向展夫人轻轻点头。

    “不敢当。”展夫人眉也不抬地哼声,后面尖刻的话语,在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后,抿着薄唇努力咽了回去

    一个没几分姿色的女人,真不晓得弈儿眼睛怎么长的,竟会喜欢上她?

    即使早有不受欢迎的心理准备,乐舒晴还是脸色微青,展弈却不理会众人惊诧的目光,扶着她坐在身侧,并亲自舀了勺浓汤到她唇边。“来,见识一下我们北疆的特制羹汤。”

    乐舒晴睨他一眼,在众目睽睽下,饮下那勺汤,触舌即生的麻辣,让她忍不住呛了出来。

    “我只想让你暖暖身子。”展弈好心情地笑了出来,一手轻拍她的背脊,发现她鬓角的秀发被呛得有几分凌乱,又自然而然替她塞到耳后。

    他目光中流露出的眷恋与柔情,让端坐一旁的展夫人感到心惊肉跳。

    对一个女人体贴入微,他真是性情冷傲、雷厉风行的弈儿吗?

    她忽然觉得事情很不妙,弈儿的这种热情,即使在他年少时最喜爱的骑马射箭上,也不过如此。

    “弈儿,这儿人多,别忘了你的身分和举止。”展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咳出声。

    这哪是她引以为豪的儿子啊,分明是被野女人迷昏了心窍的蠢男人!

    靶受到展夫人充满敌意的眼神,以及周围的指指点点,乐舒晴不由得呛得更猛烈。

    展弈看她一眼,突然向母亲躬身。“娘,你们慢用,孩儿有事,先告退了。”也不待展夫人回答,便拉着乐舒晴大步走出前厅。

    屋外凉风阵阵,乐舒晴在展弈的陪同下,在宅院里走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你的家庭聚会,不该带我参加的。”靠在一处松柏掩映的亭子里,乐舒晴有几分后悔地轻声道。

    听闻此言,展弈不以为然地笑了。“都是些常年在我娘面前嚼舌根的女人,算哪门子家庭聚会?我每次见到都烦,也不知我娘怎么就乐在其中。”

    “可是”她侧头,还是略感抱歉地说:“你娘好像不太高兴,我想”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因为她发现自己已被他用双手环在胸前,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得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别管我娘她们,这是属于我们的夜晚,只谈我们就好。”他轻轻地说,亲昵地吐着她的名字。“晴,我想这么叫你,可以吗?”

    她的心倏地一颤,闭上眼睛。“随你”“我好喜欢看你坚强又脆弱的样子。”他呢喃着,看着月光下她娇艳欲滴的唇瓣,情不自禁将她贴向自己

    她倒抽一口气,有些惊讶地睁开眼,紧绷的身体,却随着他炽热的气息逐渐瘫软。

    她再次合上眼睛,觉得自己醉了,醉在这美仑美奂的庭院里,醉在这幽深迷离的月光中。

    哪怕这是梦,也请让她永远不要醒

    不远处,急急打发走众女眷后尾随而来的展夫人,原本想找儿子说话,好巧不巧正好看见眼前这一幕。

    懊死的女人!不是她在蛊惑,展儿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下,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她小腿打颤,疾速走回自己的住处,猛一下将桌上的杯盘全都扫到地上。

    婢女们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小心翼翼收拾着残破杯盏。

    “不用管了!”展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胡乱挥手,在气恼地轰走厢房里几个小丫环后,又将目光投向伺候自己的贴身婢女。“弈儿这么反常,是被那女人下了迷魂葯,对不对?”

    那婢女一惊,惶恐道:“没有根据的事,奴婢不敢乱讲,主子可能只是一时意乱情迷,不过”她迟疑了下,又道:“听云烟说,那女人每天早晚都会诵一遍经文。”

    “这就对了!”展夫人一拍桌案。“她肯定是个妖女,在施展媚术迷惑弈儿!原本我还想容她,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现在看来,不想法子赶她走,弈儿别想回复正常!”

    “夫人说得是,可主子现在正迷她,赶她走只怕不容易”

    “事在人为,谁说不容易?”展夫人哼了声,眼珠子一转,得意地笑了。“弈儿过几天不是要去趟北边吗?如果他不在的时候,那女人执意要走,咱们也不好强留,你说对不对?”

    “夫人想要她知难而退?”婢女也跟着笑了。“这主意不错,但女人进了咱们展府,哪还有肯出去的?”

    展弈夫人头一扬,显得胸有成竹。“她不肯走,咱们就想法子撵她走,我就不信,弈儿还能把我怎么样!”

    --

    乐舒晴知道美梦容易醒,却没料到会醒得这么快。

    一大早,她才挥手告别带着随从上路的展弈,还没回到自己的住处,就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回头,看见衣着华丽的展夫人带着五、六个婢女,嘴角挂笑地开口。“乐姑娘,修养了这么多天,你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她温和有礼的语调让乐舒晴听了浑身紧绷。“多谢夫人关心,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恭谨地行了个礼,心中却怎么也不敢相信,一直视她如无物的展夫人,会对自己嘘寒问暖?

    “这就好。”果然,展夫人笑着睨她一眼。“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展家虽然家大业大,可弈儿早就定下规矩,不养没用的人,你既然待在这里,自然得守府里的规矩。”

    “您是要我干活,养活自己吗?”乐舒晴困惑地看着她。

    “原本是,但出了点意外,让我改变主意了。”展夫人神情古怪地问。“乐姑娘,听说你是自个儿撞到弈儿马下的?”见她迟疑一下,仍是点头,嘴角笑容不禁加深。“能做出这样的事,那就不奇怪了你说吧,想公了还想私了?”

    “夫人,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这个嘛你既然敢偷我们展家的马鞍,就不要敢做不敢当!”她突然敛起笑,面色冰冷地看着乐舒晴。

    “偷?!”乐舒晴大吃一惊。“我没有!那是展弈送我的,如果您不信,可以当面问他”

    展夫人可不管她说什么,挑眉声色俱厉道:“乐舒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听好。想公了,我马上派人押你去见官,离这儿最近的县太爷也在千里之外,途中会发生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若想私了,你马上给我滚,怎么来就怎么给我滚出展府,不许再纠缠弈儿!”

    乐舒晴红润的面颊顿时变得苍白。

    原来如此!她早该料到的,不是吗?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身躯。

    “好,我走。”她平静地说着,而后转身、举步,很快消失在庭院的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