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东篱隐 > 第八章

第八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建州燕王大营

    黑夜寂静,数十具火把将大营映得亮如白昼,风中猎猎作响的旌旗上,飞扬起一个大大的“燕”字,直欲冲天而去。

    值夜的卫兵手执刀剑,甲胄鲜明,锐利的目光在营地的每一个角落逡巡,直到下一班兵士与他交接,方才略微松懈下来,离去时的背影却依然挺得笔直。

    昂手而立,望着这威严肃穆的军营,段易影的唇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他已经开始期待起来,等到这数十万大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时,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一定会比燕王做得更好。剑眉斜挑,志在必得的光芒在眸中乍现。

    于是不再犹豫,举步朝燕王中帐走去。

    中帐外,两名亲兵守在门口,见到段易影,知道他是燕王面前的红人,躬身行礼。

    “王爷可在?”段易影问道。

    “在呢。大人稍候,待属下前去通报一声。”

    段易影淡淡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那亲兵出了帐子,道“大人,王爷有请。”

    段易影沉睫,掀开中帐那厚重帘子的时候,掌心漉漉地渗了层薄汗。帘子掀了开来,中帐的烛火令他眼前豁然一亮。不由闭了闭眼,稳住心神,沉稳地走进去。

    朱棣坐在宽大的桌案前,手里拿了支笔,在地图上画着什么。见到段易影进来,他抬起头,用眼神示意他到一边坐下。

    段易影脚下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在一侧坐了。

    “墨之,深夜来见孤王,可有要事?”放下笔,朱棣抬眸,笑着打量他。

    投效燕王之时,段易影用的是杜墨之的名字,朱棣看重他过人的才干,是以尽管他投军数月,已被委以参赞之职。

    “的确有事与王爷商量。”段易影垂眸,低沉地道。

    “哦?你说。”朱棣面色柔和,舒展了下臂膀,笑道。

    “我只想问一句话。”段易影抬首,眸中锋芒毕露“请问王爷,您将兵符置于何处?”

    蓦然一震,朱棣缓缓坐直了身子,目光深沉地望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边问着,手已悄然向案边移去。桌角的地方,又一处机关,只要按下那里,帐外亲卫便会立时闯入大营,将眼前之人拿下。

    “我劝你不要动。”段易影冷笑“不然,下一刻你的手恐怕就和身子分家了。”

    言罢,抬手一挥,指风破空。

    朱棣脸上马上开了道口子,鲜血从伤口渗出来,映着火光分外狰狞。

    移向案角的手顿住了,燕王眼中隐有怒火迸射,然而毕竟是皇室子孙,又久经沙场,纵是处于如此境地,朱棣并不慌乱,只淡淡的说“孤王何处对不住你?”

    “倒是不曾。怀璧其罪而已。”指节无意识地扣着茶几,段易影回道。

    “若是我不给你兵符?”凝视了他片刻,朱棣挑眉问道。他心里明白得很,若是段易影兵符得手,是断不会再让他活在这世上。如今他唯一的机会,便是用兵符牵制此人。

    眸中掠过一丝精光,段易影道“今日你若予我兵符,在下念在知遇之恩,自当好生送王爷上路。若是不然,只怕免不得要得罪了。”

    他不能再等了。朝廷增援的大军将至,边关又有数万兵马赶往都城襄助,他若不在十日内拿下漳河,只怕便要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届时,即便得了兵符,也不过落得惨败的下场。

    朱棣摇了摇头,道“这边是孤王的大营,四周都是孤王的将士,如果我有什么闪失,你也难以逃出生天。我答应你,如你现在离去,便不追究你冒犯之罪。”

    望了他好一会儿,段易影豁然大笑,然后这笑意却丝毫到不了眼底。“若是怕你追究,我还来你这大营干什么?”

    冷冷一笑,接道“朱棣你听着,今日我若得不到兵符,你安置在徐州的妻妾儿女,只怕要尝尝那车裂之苦了。”

    他幽幽垂眸,凑近了朱棣,道“我向来相信没有什么秘密是挖不出来的。而你,也着实不像个宁死不屈的硬汉子。”

    指尖轻微地颤抖起来,朱棣的脸色有些发白,神情倒还镇定。“你究竟是什么人?”

    “听说过天涯谷吗?”段易影微微一哂,道“我便是段易影。”

    “你是江湖人?”朱棣诧异地道。

    “自然。”

    “既然如此,你要兵符作甚?”朱棣眸中忽然掠过一丝希望,道“可是朝廷派了你过来?朱允炆许了你的,孤王一样可以给你。”

    嗤的笑了出声,段易影望了他一眼,低声道“江湖人就不能当皇帝吗?”

    静默了一下,朱棣目中现出绝望之色,道“好,孤王便告诉你,兵符在”

    段易影的眼睛亮了。然而就在他侧倾了身子,凝神细听的当口,朱棣的手蓦然探向桌角。

    朱棣自幼尊贵,及至年长,更是呼风唤雨,傲视朝堂,何曾被人如此胁迫,伸手的当口,其实也早已下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他等的便是段易影分神的这一刻。得不到兵符,他只怕还舍不得马上杀了自己。到时侍卫闯入,自己只要支撑几个回合,便极有希望脱离险境。

    眸光骤然一冷,段易影左手微抬,只听叮的一声,寒芒乍现,朱棣的手已被一柄薄如蝉翼的柳叶弯刀生生钉在桌上。

    痛得面色骤白,额角冷汗涔涔而下,朱棣抬眸,沉默地望着他。

    段易影亦是冷冷地盯着他。

    若不是为了兵符,他早已将燕王除去。没想到在他身边近两个月,却连兵符的一角都没有看见。今日,便是拿不到兵符,他也定要将他诛于此地。

    只是,之后便要费些功夫,才能收服燕王麾下这数十万大军。眸光一沉,好在他已有了布置,也并不是没有胜算。

    想到此处,朝朱棣淡淡问了一句“这兵符,你当真不交?”

    “这龙椅便是让朱允炆那小子来坐,也好过让你搅得天下大乱。”朱棣眉头一轩,将柳叶弯刀用力拔出,刀锋带着鲜血“当”一声被掷在地上。

    “你很好。”眸光沉了下来,段易影沉睫,望着自己修长的右手,扬起一抹幽冷的笑。

    手指微曲,一缕指风朝朱棣心口疾射而去。

    指风破空,朱棣脸色立变。

    他心里明白,这一击必杀,他决计躲不过去。

    蓦然一道白光掠过,竟精准地在朱棣心口三寸处挡下指风。只听“哧”一声轻响,那飞掠而来的白色物什,已裂成十数碎片。

    望着地面的碎片,朱棣冷汗透衣。

    “什么人?”段易影一声轻喝。

    伴着银铃似的轻笑,一名绯衣女子出现在大帐中。与她同时现身的,还有名白袍男子。他眉目温和,唇边一抹清浅的笑容,静静站在她身侧。

    望着来人,朱棣先是一惊,复又一喜,望着那白衣男子,道“无痕,你终是来见孤王了。”

    梦无痕淡淡一笑,并没有说什么。目光掠过他掌心淋漓的鲜血,忍不住蹙了蹙眉,朝段易影望去。

    “是你?”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段易影盯着他,道“师兄,你是来阻止我的?”

    “回天涯谷去,你依然是旭日少君。”梦无痕温和地道。

    “我苦心孤诣的一番布置,你却让这样放手。”望着那人半隐在袖内的右手,又望望地上的白色碎片,段易影沉声道。

    那白玉扳指,是梦无痕二十五岁生辰的时候,他选鞍天山,寻来千年雪玉雕成,作为那人的寿礼。然而今日,却又生生毁在自己的指风之下。

    在天山雪谷忍着严寒,苦寻数十日的雪玉,就这样化为碎片。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花这番功夫。

    眸中掠过一丝苦涩,却马上敛去了,抬头接道“师兄,你若还当我是你师弟,今天就不要阻止我。”

    梦无痕缓缓摇头“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朱棣听得这番对话,一时间惊疑不定,目光逡巡着在两人面上掠过。

    梦无痕十五岁状元及第,之后便入宫伴驾,后加封太傅,更是常驻京师,何曾听他与江湖人有过往来。如今段易影口口声声称他师兄,难道这人称大明第一臣的尚书大人,竟真与什么天涯谷有关?

    他听着是凝目沉思,慕容华衣却听不下去,望着段易影道“姓段的小子,你今天还叫他一声师兄,真是难得。只是你若真把他当作师兄,当日又怎么下得了手?”

    毫不留情的一掌,那人呕出的鲜血,以及那颗雪白的“忘昔”直到今日想起,她都忍不住后怕。

    若是那时段易影心狠一些,再加三分掌力,只怕梦无痕的性命便要送在他唯一的师弟手中了。

    段易影忽然冷冷地笑了,道“我若真杀了他,也省得今日麻烦。”

    梦无痕抬眸,静静地望着他“这都是你的真心话?”

    对上他的眸子,段易影窒了一窒,再也说不下去。那人的目光深沉幽邃,若寒潭般沉静,却又隐隐透着温柔的暖意。他忽然想起第一次与他相见的情形。

    当时他蜷缩在地上,被一群恶少拳打脚踢。那人也是用这样温暖的目光望着他,伸手将他扶了起来。那时的他,对一切都充满了怀疑和猜忌,然而当看到那白皙修长的手向他伸来,他却毫不犹豫地握住了。

    从此,那清澈的目光,温暖的手掌,一直伴随着他走了近十年。

    闭了闭眼,段易影道“为什么阻止我的人偏偏是你?”

    “放下吧。”梦无痕淡淡地道“事到如今,你已没有胜算。”

    “你如何知道?”段易影忽然笑了,摊开手,掌心躺着只碧绿的小瓶,道“这里面,装的是碧螺草。”

    这瓶子异常漂亮,瓶口纤细,瓶身雕着镂空的花纹,似有薄薄的轻烟从镂空出飘出,精致到了极处。

    然而梦无痕的脸色却变了。碧螺草,无色无味无毒。然而,遇上有王者之香雅称的珠觚花时,却马上成为一等一的迷香。

    回目四望,果然在大帐的角落里看见珠觚花。嫩黄的花蕊外,七片纤秀的白色花瓣正妖冶地舒展身姿,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慕容华衣心头一惊,暗自提气,却在催动内力的那刻,腿上一软,跌坐在地上。

    看了她一眼,段易影得意地笑了。“师兄,你曾经告诫过我,只有尘埃落定之后,才能说成败,论输赢。今日你便看着我如何拿下这数十万大军,等上这万里山河的最高处。”

    目光微冷,他右手一引,地上的柳叶弯刀已窝在手里,刀光闪过,朝朱棣颈部掠去。

    朱棣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再没有人能救他。

    森森寒气贴肉而入的那刻,一幕幕的往事闪电般的在心头掠过。

    青年时,意气风发地站在朝堂,纵谈天下大事,父皇威仪的目光里,闪动的是对他的赞赏。在那个时候,对着金壁辉煌的皇座,某种强烈的欲望朝他冲撞过来,他年轻的心湖变得波涛汹涌。

    后来开始带兵,与晋王朱棡一起征讨元朝的残余势力乃儿不花。队伍在沙漠、高原行军。朱棡胆怯,不敢深入。自己带兵抄小路直扑乃儿不花盘据的迤都山,将其部全歼。父皇得到捷报,大为欣喜,命令他统帅北部边疆的军马。

    之后太子朱标病死,他本以为这太子之位必是属于自己的。没想到一路从边关赶往京城的路上,父皇一道圣旨,竟已册封朱允炆那黄口小儿为皇太孙。

    那象征着九五之尊的皇位从此与他失之交臂。而自那时起,父皇也不若以前那样器重自己,甚至明着暗着削弱他的势力。他只能尽敛锋芒,回了封地后,亦是闭门谢客,极力避嫌。然而暗中却开始筹划夺位之事。

    却没料到,这辈子没有死在沙场,没有死在朝堂,没有死在那九龙皇座,却死在一个江湖人手里。

    回首往事,生平第一次苦笑起来。至亲的父皇偏宠朱标父子,梦无痕这样治世的良臣始终只忠于朱允炆一人,这万里山河眼看就要到手,却又在这当口功亏一篑。

    一种英雄末路的悲怆蓦然涌上心头。到头来,他这一生竟什么都不曾得到。

    脖子上依然感受到刀锋的寒气,却没有预期的痛楚。

    刀锋似已停顿。

    于是他迟疑的睁开眼,忍不住看了段易影一眼。

    眼前这人一袭青衣,眉目清卓,昂然中傲气逼人。而当初,正是这卓然的锋芒让自己大为欣赏,引为臂助。

    当他看向段易影的时候,段易影也在看他。修眉凤目,宽额长髯,端是相貌堂皇。相处月余,燕王为人他看得很清楚。求贤若渴,用人不疑,御下恩威并施,知人善用。再看如今,就是这份直面死亡的气度,当得起豪杰之称。

    此人,若为帝王,必是天下霸主,一代明君。

    可惜,这万里山河的主子,注定只有一个。

    段易影目光一冷,再不迟疑,挥刀直刺。

    然而,耳中忽闻一缕指风,心下大惊,尚未来得及反应,手腕一阵钝痛“当”一声,柳叶弯刀跌落地面。

    段易影惊怒交加,未及细想,挥掌已待向朱棣扫去。无论如何,今日定要将燕王毙于掌下。

    此时,他陡然看见一只修长,白皙,指节微现的手指,朝他气海穴疾点。

    “王指点将”段易影惊喝一声,拔身而起,一跃痹篇。他反应不可说不快,然而却错失了刺杀朱棣的时机。

    要知道气海穴乃是练武之人的命门,若是被点,一身功力就废了。是以他再是大胆,再是想杀朱棣,却也不敢让这根手指点中。

    “你没有中毒。”望着静立朱棣身旁的白衣男子,段易影道。

    他微微地喘息着,刚才为了痹篇梦无痕的一招“王指点将”他已耗费太多的精气。目光复杂地朝那人望去,数年未曾与他过招,没想到师兄的武功,竟已到如此境界。

    “易影,放下吧。”梦无痕淡淡地道。

    “我放不下。”段易影亦是淡淡地回道。

    话音未落,身形倏闪,已欺身而上。瞬间七七四十九掌朝梦无痕攻去。

    掌势如雨,整个营帐仿佛都被笼罩在掌影中。凌厉的掌风卷起帐中器什,只听劈里啪啦一阵响,门外亲卫听得动静,马上冲了进来。

    看到帐内情形,大惊地喝道“有刺客,护驾。”

    顿时脚步纷沓,片刻间火光幢幢,数百兵士已将大帐围的严严实实。

    仿佛看不见那雷霆万钧的掌势,梦无痕抬手,依然是一根手指,疾点段易影侧腕。

    手腕乍翻,痹篇梦无痕的手指,段易影的目中忽然闪过一丝异色,身形一动,竟生生朝梦无痕撞去。

    他这般动作,背部空门完全大开,竟似故意以命门诸穴迎向对方指风。

    梦无痕不由大惊,毕竟师兄弟一场,他如何真会伤了段易影的性命。不由暗一咬牙,硬生生地收回指力。内力反噬之下,喉头一甜,呛出一口鲜血。

    变故便在一瞬。

    段易影扬袖,剑光乍现,疾电般向朱棣刺去。

    这是他用性命做赌,换得的唯一机会。他明白,若是这次一击不中,只怕再也杀不了朱棣。

    “住手”梦无痕惊喝,欲救已是不及。

    只听“哧”一声,剑锋入肉,血光乍现。

    望着透肩而过的剑锋,慕容华衣皱了皱眉,对段易影道“没想到,你居然还会用剑。”

    只不过,这一剑虽快,若不是中了迷香武功尽失,即便是拖了个燕王朱棣,她也是能全身而退的。现下虽是救了朱棣,却累得自己受了皮肉之苦。

    “你闹够了没有?”衣袖下的手掌紧紧握起,梦无痕面沈如水,冷冷望着段易影。

    方才被慕容华衣一掌推开的朱棣,此时惊魂未定地缓过神来,在侍卫的护持下,微带不解地望着她,道“你救了孤王一命。”

    在他心里,慕容华衣只是个杀手,笑靥如花,却又冷心冷情,既然背叛了自己,又怎会拼了流血受伤,相救于他。

    “五千两。”苍白着脸,慕容华衣嫣然一笑,伸出手指晃了晃。

    “什么意思?”朱棣一愣。

    “王爷家大业大,该不会赖了奴家这五千两救命银子吧。”目光流转,慕容华衣柔软地道。

    望着她惨白的脸色,朱棣心中一动,道“这是自然。”

    “大同钱庄的银票。”慕容华衣提醒道。

    “知道了。”朱棣无奈道。

    段易影握着剑柄,凝眉敛目,忽而抽剑而出。

    慕容华衣闷哼一声,用手按住汩汩流血的肩胛,却忽觉颈上一凉,抬眸望去,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已经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哎哟,这算演的哪出呀。”目光在段易影面上掠过,慕容华衣说得委屈。

    “你待如何?”望着那纤白指缝中不断溢出的鲜血,梦无痕强忍心忧地问道。

    “你可听说过以命易命?”段易影冷冷地道。

    “什么意思。”心头隐隐地泛冷,梦无痕望着他道。

    “很简单。”段易影冷笑地直视他,道“用朱棣的性命,来换你的女人。”

    “段、易、影。”闭了闭眼,梦无痕一字一字地道“这就是你对我的回报。”

    眼前这人,当真是他看着长大的师弟?他一番苦心,竟是教导出这样逆伦悖德之辈。

    剑锋微微下压,一道细细的血痕浮现在莹白如玉的颈项,段易影冷冷地道“杀了朱棣,我自然放了她。”

    眸中乍现痛苦之色,梦无痕道“我若是不肯呢?”

    “她对你一番情意,你就是这样回报的?”段易影哼了一声,道“你心底恨我忘恩负义,事到临头,你又能做到恩义两全?”

    “段易影啊段易影,你怎么那么傻呢。”润了润唇瓣,慕容华衣叹了口气,接道“你看你师兄哪点像痴情种子?天下成千上万的美人,我又算得了什么。”

    她酸酸的说了一句,状似无限幽怨地看了梦无痕一眼。

    “华衣”梦无痕怔了怔,哭笑不得地朝她望去。

    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有这等闲情逸致,还不忘损他几句。

    “放了她,孤王放你离去。”那边,朱棣沉沉地开口。

    段易影一声嗤笑“我若真要离去,还要你放吗?”

    压了压剑锋,回眸对梦无痕道“你怎么说?”

    “你还是问问我怎么说吧?”慕容华衣微一仰头,避过剑锋,同时一肘子朝段易影肋下撞去。

    段易影做梦也想不到本该在碧螺草的作用下,功力尽失的慕容华衣,竟似恢复了武功,忽然向自己出手。

    与此同时,梦无痕已掠至他背后,右手中指毫不迟疑地朝他肩井穴点去。

    先机已失,段易影暗一咬牙,出手如电,扣住慕容华衣脉门。这样一来,身形却不可避免地慢了一慢。

    一慢之下,梦无痕指风疾射。

    段易影避无可避,只觉一阵尖锐的刺痛,指风穿肩而过,鲜血迸溅。

    燕王一名近侍趁机而上,当胸一剑朝段易影刺去。

    梦无痕救人心切,不再心软,指风疾点,笼罩段易影周身大穴。

    受伤之下,段易影一阵晕眩,全力之下痹篇数道指风,却再也避不开近侍的一剑。

    身体微侧,痹篇心口要害,剑锋从右肋掠过,带起一片血光,段易影疾退,长剑脱手而出,只听一声惨叫,那近侍就着剑势倒退数步,竟被生生钉在帐壁之上。

    燕王麾下兵士悄声无息地逼了上来,形成包围之势。

    段易影吸了口气,袍袖一扬,只听“哧”一声轻响,浓烟乍现。

    “保护王爷。”众人不知底细,纷纷屏息。

    浓烟一起,梦无痕眉峰紧蹙,掌风掠过,已在大帐一侧扫开个偌大的缺口,疾道“速速退出中帐。”

    这烟雾乃是“风烟俱静”天涯谷的独门葯物。平时虽不致命,然而在人多的密闭之处,却可轻易令人窒息而亡。

    燕王近身侍卫匆忙用茶水弄湿了布巾,掩住燕王口鼻,护着他出了大帐。

    待到一干人等撤离了大帐,惊魂初定之下,段易影早已趁着混乱,挟着慕容华衣鸿飞冥冥。

    “给我细细地搜,务必将人给孤王救下来。”朱棣厉声吩咐道。

    “是,王爷。”

    近侍得令,马上调拨兵马,匆匆出营而去。

    迷离的夜色中,梦无痕踏出一步,望着地上暗红的血迹,暗自一叹。

    “无痕?”行至他身边,朱棣道“你这是前往何处?”

    话说出口,才忽然意识到多此一问。此时梦无痕离开,自是寻找慕容华衣去了。于是改口问道“可会再回来?”

    梦无痕回眸,淡淡一笑“三日之内,必当前来拜谒王爷。”

    城西破庙之中,柴薪伴着火星子,劈啪作响。

    慕容华衣斜靠在墙角,觉得人生的际遇实在很有意思。

    前几日,她还住在觉念寺干干净净的禅房里,喝着小沙弥泡的,香气四溢的茶。没想到现在却靠在这蛛网密布的破庙里,又累又饿地瞪着一堆篝火发楞。

    段易影将她挟持到这里后,既没有捆她,也没有点她穴道,只将她独个儿晾在一旁,就再也不管了。

    于是慕容华衣就着火光,在肩膀伤处撒了伤葯,草草裹了。伤口的刺痛令她猛地抽了口气,忍不住朝段易影瞪了一眼。

    然而一瞪之下,却发现威震天下的天涯谷少主,声名远播的旭日少君,如今的样子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面色煞白,肋下剑伤处湿了一大片,好在他惯穿黑袍,是以并没有血淋淋的感觉。

    “喂,你是不是要等血流光了才干净?”扬手抛出一罐金创葯,慕容华衣扬眉道。

    抬手接住那罐伤葯,段易影怔了怔,又一言不发地掷了回去。

    慕容华衣眨了眨眼,望着他负手而立,孑然孤傲的样子,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不信像他这样的武林公子会随身带着伤葯。特别是像他这样气势凌天,呼风唤雨的江湖霸主,只怕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伤在别人手里吧。

    包何况,即使有了伤葯,说不定他也摆弄不来。包扎止血这类事情,看他的样子也是做不来的。

    眸中的笑意更深,她忽然想到梦无痕,想到他当初烤的焦炭一样的鱼。

    这一对师兄弟,骨子里都是锦衣玉食,五谷不分的主儿。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地柔软起来。

    “你笑什么?”段易影望了她一样,问道。

    她落在他手里,待在又冷又湿的破庙里,肩膀还带着伤,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女人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笑你毕竟和你师兄还有相似的地方。”慕容华衣笑道。

    段易影转过头,不去理她。

    慕容华衣走到他身旁,道“别动,我替你治伤。”

    “多事。”段易影冷冷叱了一声,避了开去。

    慕容华衣嫣然一笑,拔开葯罐子,道,你我好歹是你师兄的朋友,说不准以后就是你师嫂,怎么说也是你的前辈。照顾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瞪着眼前的女子,段易影彻底怔住了。

    他在武林中声威显赫,谁见了不让他三分。这自以为是的女人,竟理所当然地说自己是她的后辈,还说以后会是他师嫂,照顾他是应该的!

    他站在那里,简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慕容华衣可不管他怎么想,将他按坐在地上,取了金创葯便洒在他伤口上,然后撕了块衣襟,为他细细包扎妥当。

    皱眉望着满地的灰尘,段易影发誓,就是在没遇到梦无痕前流浪的那段日子,他都在那么脏的地方坐过。

    然而坐下来后,一口逆血涌上喉头,顺着嘴角滑落。他受梦无痕指风所伤,却还强提内息与人动手,之后又挨了一剑,伤逝不可谓不重。却一直硬撑地站着,半分不肯示弱。如今一坐下来,积郁于胸的淤血便被激了出来。

    慕容华衣皱了皱眉,从怀里取出个葯瓶,倒了粒葯丸给他。

    “服下去。”

    “你为什么不走?”段易影冷冷地道。

    他看得出来,慕容华衣的武功早已恢复。若她现在想走,以他目前沉重的伤势,绝对拦不住她。甚至如果她现在想杀了他,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天涯谷的疗伤圣葯,你不接吗?”慕容华衣眼珠子一转,笑着道“还是,你怕我下毒害你?”

    望了她半晌,段易影道“我曾经带人围剿过绝命门。”

    “我知道。”慕容华衣点了点头。

    “我强将你弟弟带回天涯谷为质。”

    “我知道。”

    “就在刚才,燕王的大帐里,我刺了你一剑。”

    “没错,我肩膀现在还痛得很。”抚了抚肩,慕容华衣咋舌道。

    “既然如此,你给的葯,我怎么会接?”段易影冷笑道。

    “你是无痕的师弟,我怎么舍得害你?”慕容华衣凑近了他,柔声道。

    冷冷地望着她,段易影道“你笑成这样,活像个狐媚子。”

    说完,却接过葯丸服了下去,运功调息。

    慕容华衣也不生气,微微一笑,站起来望着篝火出神。

    段易影睁开眼睛。看到慕容华衣站在三步之外,心头微悸。她虽然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仿佛很感兴趣地看着火光,他却看得出,她静心凝神,抱守归元,暗里却是在为自己护法。

    看他调息完毕,慕容华衣端详着他,满意地点头“嗯,这才象话。刚才一张脸白得活像僵尸。”

    段易影气结,方才的一丝感动顿时消失无踪,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我为什么要走?”慕容华衣反问。

    “不走,你留在这里干什么?”段易影奇道。

    “我留在这里,自然是替无痕教训他师弟。”慕容华衣忽然面色一正,肃然道。

    段易影的脸色沉了下来,道“你管得太多了。”

    也不理他,慕容华衣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无痕他没有中了碧螺草的毒?”

    段易影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还有,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的功力恢复得那么快。照理说,碧螺草的葯性至少得要一天一夜才能解除。”

    她直视着他,径自接下去“你一定还奇怪得很,一年前明明迫无痕服下‘忘昔’,为何他现在还能记得前尘往事。”

    目光闪了一下,段易影垂眸。

    “我不怪你助白道围剿绝命门。绝命门背的血债太多,有这一天我并不意外。你带走昕儿,我虽不舍,但去天涯谷毕竟对他的病有好处。至于今日你刺我一剑,那是我自愿替朱棣挨的,这份人情他总有一天得还给我。所以这些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她顿了顿,又道“但是有一件事,你却做得大错了。”

    “若我得登大宝,一统天下,谁敢说我错了。”段易影昂首道。

    “背叛师门你也没错?”慕容华衣扬眉道。

    “你若还想留命回去,就给我住嘴。”眼睛危险地眯起来,段易影冷冷地道。

    “你若要杀我,早就杀了,还等到现在?”慕容华衣璨然一笑,接道“你本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何必装成这等恶行恶状?”

    霍然转身,段易影掉头就走。

    “等等。”慕容华衣一个移行换位,挡在他身前,道“看在我对你的赠葯之情,跟我去个地方。”

    “不去。”段易影拂然道。

    “你不敢?”慕容华衣挑眉道。

    “请将不如激将?”段易影冷笑,道“可惜这一招对我没用。”

    “你相不相信,只要你跟我去了,包管你打消当皇帝的念头。”慕容华衣道。

    眉峰微拧,段易影打量了她半晌,道“走吧。”

    慕容华衣扬起一抹得意的浅笑。